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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這啥意思呀?他們不是很急嗎?」直覺這其中似有蹊蹺,曲衷便一鬆其臂,放了寇恂,改朝漁夫身側湊近。五指平攤成掌,抵於耳後,大有洗耳恭聽的意思。

  彷彿被這舉止逗樂,漁夫笑著伸手輕拍曲衷腦袋兒,「哎、說來話長。松濤已故的掌櫃松澗泉,年輕時曾與老夫一同打漁,他家婆娘疏雨也是漁家出身的,以前我倆還為她爭風吃醋呢!阿泉腦袋靈光,長得齊頭淨臉,很會說話,心裡算盤又打得精,捕魚幾年便改賣魚,賣魚所得再用以經商,等錢挣夠,便開了松濤這客棧。那時再向疏雨求親,自是答應了。」

 

  隨著追憶漸深,他眼神亦遠,看似眺望天穹明月,卻不知實際顧盼的又是哪段過往。

 

 

  雖不忍打斷長者遙想,但為理解箇中曲折,寇恂只得出聲詢問,「如此聽來,您與客棧舊主亦是舊交,為何如今卻斷了往來?難道是前掌櫃化蛇為龍,從此嫌貧愛富,有所疏遠?」

  「不,阿泉雖成了掌櫃,態度倒也沒啥怠慢。每當松濤需要大量河鮮,一定找我們這些曾與他穿同條褲子的批貨。這點,即便到阿泉過世也沒變過。尤其是貴客臨門,指名要『跳月』入菜時,疏雨均親自登門委任老夫。」

  這番說明更讓曲衷費解,她眨巴杏眼一對,直將心中疑惑拋出,「那,這回怎不拜託叔了?」

  「說來就破事一件,也不怕兩位笑。這松濤規模日大,有時店內忙不過,還得勞駕疏雨這前掌櫃夫人協助採辦等事。月初,她曾來岸邊批貨,那時老夫坐於岸坡石階,正在檢查竿網,為確認釣具狀況,就稍加甩弄幾番。未料鉤尖竟纏住坡頭裙擺,老夫當下不察,只當魚鉤卡於岸側柳枝,於是使勁一扯,就……」

 

  「哎呀。」曲衷伸掌掩嘴,但自指縫望去,不難察覺她面上忍笑。原是在揣想這般畫面--穿金戴玉、紅妝素裏的半老徐娘,正臨港迎風,兀自與漁家商議如何覓得所需河鮮,面上很是嚴肅。卻不知何處飛來橫勾相擾扯群,害得她花容失色。幾經拉扯,裂帛之聲遂響徹港岸,引來行人側目譏笑。

 

  寇恂晭了曲衷一眼,以他對這妞理解之深,自能揣想她為何而笑。但身為正派弟子,聞人飛來橫禍,自該哀矜勿喜。於是作為提點,寇恂便輕咳一聲,壓眉正色,看向曲衷。見她櫻口已歛,僅眉眼殘存幾分笑意,這才又出聲為此事作結,「……想必這夾岸十里,霎時便春色無邊了。」

  「唉,少俠這說法雖風雅,卻不知後續如何。疏雨那婆娘簡直氣得發狂,追著老夫一頓痛打。雖說女人家花拳繡腿,捱上幾拳倒也不痛不癢,再說老夫有錯在先,被追打也算情有可原。然而她卻當眾咒罵老夫,指控我定是蓄意為之,甚至頻頻扯皮,說啥我年輕時就愛掀她裙子玩,老了竟還故態復萌,真是忝不知恥……罵了許多,老夫年紀大了倒也記不詳實。總之吶,當下便引來無數路人圍觀。唉,老夫的面子都丟了。那天之後,松家就不再找老夫採辦漁獲囉。」

  『簡而言之,就是自行引爆於年少輕狂時所造之業呢。』其實寇恂心底也和曲衷一般,聞此悲報不免欲笑又止,然而他到底是將門之後,且家中數代為富,自幼便習於應付長者,在待人接物上也自有一套應對準則。縱使心中另有他想,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僅以數語表示理解與同情,略盡後輩之禮,「原來還有這一段往事。此事既已鬧大,又與疏雨夫人有關,縱使現任掌櫃有求於人,避開先生也是自然。」


  「唉,老夫自是明白,但光靠那姓李的,跳月不會上鉤。」說到這裡,漁夫意味深遠地一笑,言間帶些保留,似乎十分篤定李漁戶欠缺某種關鍵竅門,導致無法交差。但他言盡於此,並不多作解釋。

  「此話怎說--」寇恂被這態度激起興致,欲再多問,耳間卻聽得漕漕水聲,似是雀船周圍有人泅泳而近。此行既是為防賊而來,如今又是深宵,他便認定來者絕非善類,恐是魚賊,不得輕饒。主意既定,霎時便拔劍出鞘。


 

  這離鞘清鳴之音響遍潭面,就連原先暗啼夜烏亦嘎然止聲,頃刻間,天地萬物彷彿齊時屏息。


  整座大潭,靜得只剩水波匯流之聲。

  然而,不見賊人現蹤。


  寇恂皺眉,縱身朝方才異聲漕響處躍去。只見他衣袂翩然飄逸,劍鋒冷光似雪,足抵船舷,迎風而立,雖佇於數寸薄板之上,江潮暗湧,船身頻晃,他卻文風不動。身姿凜然,似飛仙入世,可面容卻肅穆之極,威喝遏然,好比閻羅追魂,劍尖直向船尾處指去,「來者何人!天劍門寇恂在此,不得放肆!」

 

 

  被這厲聲所喝斥,來者只得自船尾處探頭求饒,未料這一開口竟是女音,「少、少俠饒命,是妾身啊!」


  「這……不是松家夫人嗎?」

 


☯     ☯     ☯


 

  寇恂將松家夫人拉上雀船,問明她何以置身於此,待一切事由悉數釐清,便由曲衷擊掌作結。

 

  「呀、弄明白了!總之,日前魚賊便是松濤夥計啦!夫人雖委任李漁戶卻不見成果,情急之下便派人來叔叔這兒偷走魚貨。但幾次下來,魚簍中均不見跳月,於是出身漁家、深諳水性的疏雨夫人便親自登船,假同行督導之名,行夜泅竊魚之實。」

 

  「哼。」松夫人未加多言,鼻間哼唧一聲,姑且算是認同這番去蕪存菁的結論。


  因她沉默不語,寇恂心中亦覺窘促。這松夫人雇用李漁戶撈捕跳月,而李漁戶又委託寇恂護航,此人亦算他半個東主,然而如今卻成了竊魚賊,令他十分不解。實在無法按耐心中疑問,他便出聲相問,「疏雨夫人,恕在下冒昧。按照松家與先生交情,若直言所需,先生未必不肯相助,為何鋌而走險呢?」


  松夫人冷哼一聲,霎時眉皺怨起,「你們這些只知舞刀弄棍的娃兒懂些什麼?這鎮上看熱鬧的百姓只知有高官巡幸於此,滿是歡欣,卻不知那些做官的各個任性妄為。今日想吃魚了,便叫客棧給他張羅,要是魚兒沒著落,不只怪罪掌櫃,沒個準兒,就連負責捕魚的也抓來殺頭!」

 

  曲衷又是一個擊掌,粲然笑道:「哎呀、衷兒聽懂了,疏雨夫人不想連累叔叔,所以才沒叫叔叔幫忙釣跳月的!」

  此語化去漁夫眼中怒氣,使他轉而面露欣然之色。

  相較於他,松夫人倒是滿臉慍色,頻頻駁斥曲衷立論,「誰、誰這麼說了?!只是不想將這重責大任交給年近半百仍以掀裙為樂的老不修罷了!」言下之意,似乎還沒忘記月初勾纏裙裂這筆舊帳。而這番慷慨陳詞亦使一旁漁夫斂容輕嘆,白眉微垂,頗為無奈。
  
  非但不受兩人影響,曲衷反而樂得笑出聲來,「嘻嘻,是這樣麼?衷兒可不覺得呢。要是被路人勾壞繻裙,就算心中不悅,只要對方好生道歉,也不至於潑婦罵街的;但要換作從小玩在一塊的恂兄當眾掀我裙子,不管他如何求饒,必定先抽他幾鞭子才肯氣消呢。」

 


  莫名牽扯至己,令寇恂不免出聲自白,「身為天劍弟子,為兄豈會做出輕薄女子之事?」

 

  曲衷挑眉聳肩,兩手一攤,「哎呀、只是譬況嘛。咱們女人就是這樣的,氣呢,只對放心裡的人出。要換作毫不相關的外人,才懶得搭理呢。」

 

 

  眼看這妞似乎意有所指,松夫人雖不願贊成,卻也被說中心事,於是又冷哼一聲,別過頭去,算是默許這番立論。這般反應令曲衷很是得意,她左手直扯寇恂衣袖,右手則伸指自比,衝著他就是一笑,儼然一副邀功待獎的模樣。


 

  寇恂無奈閉目,明是涼夜如水,卻令他額間生汗,且心中暗道:『衷妹真是快意自適,難道不覺眼前情境尷尬萬分?竟還向我邀功。』

  他素對曲衷寵溺有加,但眼下場面實不宜嘻笑戲謔,於是便無視她眉目傳遞喜色,逕朝松夫人之處走去,「既是長者間恩怨,也無關匪類行搶,請兩位自行私了就是。晚輩雖不欲干涉,但就寇某所知,因夫人指使夥計行竊,先生亦損失不少。請問夫人可願依價賠償?」


  不問還好,這一問,松夫人瞬時便杏眼圓睜,指著漁夫疾言厲色:「可別含血噴人!夥計將漁獲扛來,我見那其中沒跳月蹤跡,便令他們悉數歸還,這傢伙哪有損失?」

  老漁夫本還期待她稍加鬆口,如此至少雙方有個台階,他也願寬容大度一回,沒想到松夫人語間態度如此強硬,令他止不住怒目相向,「沒損失?妳這婆娘裝傻也有個限度!搬走老夫至少三大甕漁獲,別說一條魚,連甕也沒還過,還敢大言不慚!少俠可是天劍門人,勸妳少打迷糊仗,快從實招來啊!」

  「誰知道裝傻的是不是你!我松濤月進斗金,哪裡需要作欺壓漁人的生意。怎麼著?現在有天劍與長空弟子給你撐腰,你就虎假虎威了不成?估計是想藉機敲詐,裝成損失慘重的模樣好博取同情!」


  兩人你來我往,雷嗔電怒,衝冠橫眉自是不在話下。

  一旁寇恂看得無奈,心知兩人氣在頭上,外人難以介入,於是只能搔首歪頭,「唉,看來是難以私了。」

 

  曲衷倒不受兩位長者影響,逕自撈著船頭甕中魚兒玩。直到聽得寇恂長嘆,這才輕甩柔荑,將指間水珠揮去,然後一個後翻,手腳麻利地躍至兩人跟前,劈頭就是一句:「夫人呀,衷兒能打個岔麼?您派來偷魚的兩名夥計,是不是一個臉長如馬、一個矮似猿猴?長臉的生了一對招風耳,腿短的人中特長,嘴唇又厚?」

 

  因她來得突然,松夫人亦心中一驚,此時腦中一片空白,便不作多想地答道:「卻是如此,怎麼著?」

 

  曲衷笑瞇著眼,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瞧,「那就是了。衷兒為了鍛鍊腿力,向來早起,每天都要繞鎮長跑至少一圈的。記得剛搬來鎮上沒幾天,某日天光初現,衷兒繞鎮慢跑,就看這兩人鬼鬼祟祟,穿黑衣在河岸出沒。起初衷兒出於好奇便跟了上去,發現他們拉車運了幾個大甕進松濤客棧,然後又運了出來,逕往鎮外走去。原來是把車上那幾甕東西都轉賣他人呢!看來,是沒照夫人吩咐辦事哩。」


 

  老漁夫見占了上風,忍不住挺腰上前,順勢補了一句,「你這惡婆娘還真是所託非人啊。」

 

  見狀,松夫人雖面上掛不住,但究竟是多財善賈之家,隨亡夫經商至今也不是沒遇過這等情況,見多識廣如她,頓時一個豪氣翻手,應聲拍擊舢舨,「好,是我家夥計手腳不乾淨,如今被人撞見,罪證確鑿,要賠多少就隨你開吧!回鎮上一次結清就是,難道還怕我松濤陪你不起!」

 

  明是理虧在先,卻又不誠懇致歉,非將情勢引導為好富不與窮鬥,這令老漁夫很是不快,「哼!真是傲慢,就算妳把贓款悉數歸還,老夫也不願收!更別提妳那朝思暮想的跳月,自個兒想辦法撈去吧!」

  寇恂暗道不妙,早先這老漁夫便說過,但憑李漁戶是無法捕獲跳月,雖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若所言為真,如今松夫人再不道歉,怕是難得此物。然而見她面色不善,要她拉下顏面亦無可能。雙方僵持不下,不僅自討沒趣,旁人亦覺窘迫萬分。

  他行俠多年,劍術小有所成,每遇逢頑劣惡人,若能以辯才遊說對方棄暗投明、往官府處自首,兵不血刃,自是上策;若執意不聽,但問其劍肯否放行。然眼前二人不過漁村野夫與行商凡婦,非是武林中人,斷不能作如此處置,若濫傷無辜,又損天劍門譽,是以令他備感棘手。


  就在此時,曲衷咧嘴一笑,朝寇恂問道:「說來,這跳月到底長啥樣呀?」

 

  他無奈回視,有時寇恂還真欣羨曲衷這時時置身事外的自若心性,總覺即便要她穿越箭雨刀山,曲衷也不會動一下眉頭。眼下既無從介入那兩老砲火之中,索性為她解惑,也可略解心中尷尬,「聽李漁戶說,這跳月鱗黃如金,腹胸厚實,越往首尾處越顯消瘦,以致頭尾反顯尖挺。於潭中優游時,狀似新月映波;又喜作龍騰離淵之姿,每當夜中躍空,金輝奕奕,燦及天河,恰似好月出水,故名跳月。」

 

  「什麼呀,黃澄澄、月兒般是吧?剛才衷兒好像釣過一模一樣的。」她一個側手空翻,躍至船頭甕前,待身正體穩,看準其中魚遊行跡,猛然一撈,便見黃鱗刺目,宛若新月浮水,「吶、是這尾麼?」

 

 

  「啊!就是!!丫頭,妳打算出多少?!」
  「姑娘別賣!與其賣她,不如扔潭裡去!」

 

  「是不打算賣呀。」如今在場四人,就曲衷一個手握跳月,形同掌握此事趨向,她亦深知自己成了主事者,於是好整以暇,噘嘴歪頭,發號施令了起來,「送夫人也成,但妳得先把該還的錢還給叔叔,也別再和叔叔嘔氣哩。」

  被如此勒令,松夫人不禁使性謗氣,「哈啊?妳這丫頭說些什麼?」

 

  「人家有名有姓,別一直喊丫頭丫頭的。曲衷,歌曲的曲,衷情的衷。」曲衷聳肩,以空手伸指捲起髮尾玩兒,「夫人,您也許覺得我年輕不懂事,憑啥子作公道主。衷兒平時也不願管人閒事,不過覺得人生在世,緣分縹緲無常,若有直到上年紀仍有所往來的玩伴兒,那可真是種緣分。真要說來,遠比這跳月珍貴多了呢。」

  「嘖、不就一介丫頭也和我說教。」

 

  「您似乎不怎麼服氣呀?是覺得自己打過漁、吃過苦,嘗過的鹽比我走得路要多,自認世事練達麼?」至此,曲衷拋魚回缸,沉心靜氣,歛色正容,「那和您說件事吧。三月時,我曲家一戶三十餘口,全因賊人登門洗劫而身亡,如今只剩我和弟弟相依為命。若不是眼前這少俠與我有竹馬之好,舉家鼎助我姊弟倆治喪,在頓失依怙之際,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話一出,便令兩老錯愕不已,於是竟啞口無言。

  若曲衷眼前乃武林中人,滅門絕派之事自時有耳聞,不足為奇;但他倆不過尋常百姓,自是難以想像眼前這妞看似一派輕鬆,無入而不自得,卻在不久前已遭逢大劫。

 

  「話雖如此,為報父仇,還是得離鄉背井,千里迢迢來此投奔名門正派。因舉目無親,樣樣都得自尋門路,即便求助無方,也只能把眼淚往肚裡吞呢。此時,難免希望身邊有一、兩個兒時玩伴作陪,不過故里難回,遇事只得自求多福哩。」曲衷神色自若,所言實屬沉重,但由她說來卻若前塵舊夢,彷彿已相隔一場輪迴,不足一哂,「相較之下,您在這鎮上不還有叔叔與其他漁家子弟麼?縱使出事,求援可簡單多了,犯不著幹這種勾當自毀商譽唄。您連這點道理也不懂,還和衷兒倚老賣老呢,看來,不服氣的應該是我呀。」

 


  聽罷,松夫人自是答不上話,反倒是老漁夫先從呆愣中回神,靠近寇恂,低聲詢問,「少、少俠,姑娘所言為真?不說可真看不出啊……」

  寇恂一雙長眉微擰,神色哀然,僅以簡短四字作答,「確有此事。」
  

  聞此慘事,在場眾人皆禁聲不語,就曲衷最為自適,好似剛才所述完全事不關己。但見她眉眼盡是笑意,仍從容向松夫人說之以理,「您知情後,若仍認定衷兒無知,那就隨您了。但這魚便不送了,就照叔說的,丟回潭裡也好過賣給夫人。說句實在話,譴人偷魚,本就理虧在先,如今人證也尋齊了,叔叔若要上官府告您也是可以的,但他卻絕口不提告官,您認為是為什麼呢?」

  「……」松夫人自知理虧,只是沉默以對。然她雙肩微顫,似有悔懼之情。

  聽曲衷方才所言,老漁夫滿腔剛戾早已盡去,想起兒時至交已故,她要相子持家,自也多有難處。了解她心高氣傲,方才互有指責只因面上無光,不免惱羞成怒,未必心中真作如此想。於是他心底倒多了幾分寬容,見她打顫也不加以譏笑,只道她自離水迄今也有一炷香時間,夜涼風起,如今也未必是害怕將受刑責才如此,恐是受寒。思及如此,他便反手解下所著粗麻外衣,掩於松夫人肩上。

 

  「請您向叔叔道歉,否則這跳月真丟潭裡去啦。」見狀,曲衷打鐵趁熱,欲逼松夫人作出斷絕,「衷兒既入長空門下,顧及幫派威信,為人仲裁時自須言出必行。何況衷兒生來便欠缺耐性,都說這麼多了,您再不吭聲,我就只得手滑哩。」

 


  語音方落,那廂松夫人已是滿目泫然,隨後便哇地一聲,涕泣如雨,悉按曲衷所言行事了。

 


☯     ☯     ☯


  一日後,湘水鎮渡口。


  雀船靠岸,老漁夫將手裡麻繩圈綁成套,拋向沿岸木樁,好將船隻停妥。
  他手邊雖忙著,嘴上卻沒停著,止不住地向曲衷稱謝,「多謝俠女相助啊!」

  她擺擺手,從容笑答,「哎呀、倒沒幫上什麼忙呢,要不是恂兄在場,衷兒還未必能立時逼出松夫人唷?再說,也從叔那兒拿了不少漁獲不是!扯平、扯平啦!」

 

 

  靠岸後,細看雀船之上僅這一老一少,竟不見寇恂與疏雨。
 

  原是魚賊身分大白,跳月亦已得手,須將魚貨盡速送回松濤客棧,供掌廚備料之用,因此松夫人便隨李漁戶返航。

  同時,她雖被曲衷一席話說得動容不已,但也不知是否逢場作戲;加諸其店內夥計二人陽奉陰違,自該予以懲處,為免掌櫃夫人使詐,得魚後便翻臉不認潭上所允,同時憂心竊魚二人尚未繩之以法,於是寇恂便隨松夫人同行而歸。

 

  曲衷身無要事相纏,見機會難得,便纏著老漁夫多傳授幾手釣魚秘方,同時亦從他口中知情:原來跳月性喜黃光,李漁戶點了大紅燈籠,自是等牠不到。其後,又於行船時習得不少與湘水河鮮有關智識,這傳道授業之間,一老一少便慢渡回港了。此行雖略有曲折,但兩人均寬慈自得,既然意氣相投,便似父女同舟,春航尋樂,其中氣氛融洽自是不在話下。

  「說來,不知少俠是否會把疏雨押去官府……畢竟是天劍門人,正氣凜然的。」

 

  「看在您面上應是不會,估計就按昨晚協議的那樣唄。夫人該還給叔的就還清,那麼,長空與天劍也就不多介入了。畢竟也不算什麼大事哩,告官還不見得搭理呀,那些狗官不就這樣麼。」

 

  「這也確實,要是官府有能,也不必勞駕兩位俠侶出手哩。」

  聽到這句,曲衷止不住搖頭擺手,「哎呀、叔就這句我不依,衷兒都還沒嫁呢!怎能說我與恂兄是俠侶呢?」

 

  「呵呵,這倒是,年輕人的事,老夫便不多嘴了。倒是姑娘府上哪裡?獨自扶養幼弟,想必有諸多不便吧。日後若滿載而歸,老夫一人也未必吃得完,要是願意告知老夫居處,就往府上送去如何?」

 

  「呀哈哈,那可真是太好哩!但白拿也不厚道,算便宜些卻是可以。」曲衷大笑幾聲,並不推辭魚夫美意,手口其用,略作比劃,告知姊弟住處後便準備歸宅。於是她一個躍身上岸,雖無內功加持,自不若寇恂那般翩飛穩當,但她修習外功數年,這縱躍自難她不成,要說輕盈若燕,倒也有幾分模樣。


  著陸後,她指指渡口推車,欲向漁夫商借,「那麼,日後就麻煩叔啦!這推車先權借衷兒一用,晚些再歸還給您!」

 

  漁夫正忙著將船上三口缸甕挪至浮板之上,尚不及答腔,便見曲衷朝他奔來,俐落抱起板上一甕,似欲獨力運上推車。他心中不免擔憂其力不能致,於是出聲阻止,「唉、姑娘,妳一人拉得動車麼?」

 

  「行啊!粗活我也沒少做過的!叔您甭擔心啦!」

  但見曲衷應聲之際,亦俐落搬甕上車,隨後便迅速躍步而去。
  漁夫不禁搖頭,自嘲這念想真是多慮了。


  『見她身型纖細,還以為如此重負使不上力。倒忘了她身負尋兇重擔,相較於一家三十餘口血債,這一甕之魚又何足掛齒啊?』


  時值立夏,天高雲行,風和送暖,不見纖毫白練吊掛蒼穹。
  一如曲衷心境,澄澈無礙,陰屈陽乘,諸事自宜。

 

首發於  2017.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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