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一週後　⊰⊹

 

　　任務結束後，花了點時間做後續處置，像是寫報告書，以及替歸來的孩子們做點適當安排。雖然說自己是不喜歡讓麻煩纏身的個性，但一想到如果沒妥善處理，一旦被天狗大人發現自己偷懶、沒有兌現承諾，便有極大的可能慘遭詛咒……儘管覺得這些事情繁瑣，也不能不做呢。拜此所賜，難得過了幾天充實的日子。

 

　　期間意外收到來自妹妹．紅蘇的手書，信裡提到有事情要問自己，希望這次的假日能夠約出來見面。找不到拒絕的原因，就乾脆在回信裡答應了，還主動寫上會合地點與時間。反正就算放著她不管，她還是會在宿舍外守株待兔吧？畢竟是兄妹，這丫頭的個性自己當然清楚。要是讓她等得不耐煩，估計還會隨便抓個路過的除厄，死纏爛打地委託對方進宿舍裡廣播找人……演變成那樣反而麻煩，不如順她的意吧。

 

 

　　到了約定的日子，穿上私服，從宿舍離開，徒步前往帝都最為繁華的街道。一路上看到不少樣式新奇的洋房，而當踏上這些新式建築前的道路時，打著番傘，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婦女比比皆是。有的穿著傳統和服，手持巾著，腳踩木屐，亦步亦趨地跟著前方男伴的腳步前進；也有些女性套上嶄新洋裝，頭上戴了繫妥絲帶的洋帽，踏著高跟鞋，昂首闊步；更有褲裙下搭配洋靴的女學生，成群結隊地自身旁嘻笑跑跳。

 

　　「真是讓人心情愉快的畫面呢。」雖然走去繁華街的路程並不短，但能融入這安和祥樂的街景內，盡情徜徉於平日在宿舍十分欠缺的自由氛圍中，一舉將歸零的活力補足，正是自己不乘坐公用馬車的原因。

 

 

　　走著走著，遠遠便瞧見一座巨大鳥居，這就是約定的地點了，一意識到這點，目光便在右側赤色木柱的下方逡巡，企圖尋找妹妹的身影。

　　或許是兄妹間的默契發揮功效了吧，紅蘇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努力從人群間跳起，朝自己揮動雙手。這舉動讓自己不用花太多力氣，便能迅速確認她的所在位置。

 

 

　　還等不自己走到鳥居下方，紅蘇便興沖沖地拿著一份報紙向這邊奔來，用宏亮得與精緻五官不合襯的音量，朝自己亢奮大喊，「哥！！！這是你的功勞，對吧？對吧？」

 

　　大概對她問的事情有點底，不外乎是關於上週的任務吧？

　　但看她這熊樣，心中忍不住默默揶揄起這精力遠大於女子力的妹妹實在太粗枝大葉。

 

　　距離這麼遠，手裡的報紙又邊跑邊晃，要不是因為早就猜到她問的是什麼，還真是連大標題寫了哪些字都看不清楚吶。不過，要是直接把她想講的話搶白，感覺也是挺敗興的，索性裝作毫無頭緒的模樣，挺著笑臉，反手揉揉那高僅即肩的小腦袋，「報紙上寫了什麼呀？這幾天忙著把任務過程寫成報告上交，因為過程太瑣碎了，本來想寫個幾句就敷衍過去，沒想到還是被上面叫去追問一些細節。這疑問竟然有不少內容得重寫，害我忙到沒時間可以看報紙呢。」

 

　　「就是那個啊！神岳山上的神隱事件！！原來天狗大人是為了幫助那些可憐的女孩子，才讓這些人被神隱的！而且為了證明祂的清白，還用妖術懲罰那些對自己女兒或妹妹下手的臭男人！！」紅蘇說到這裡，好像止不住心中的那股雀躍，反覆跳起又繼續嚷嚷，「看到報紙上說這些人晚上睡覺的時候哇，不斷夢到天狗大人的責備，醒來後家裡也好像被暴風刮過一樣，亂成一團，幾天下來受不了良心譴責，紛紛跑去找警察自首，我就想說這和哥應該有點關係吧？」

 

 

　　呀咧呀咧、說了一長串，總算提到重點了。

　　避免紅蘇繼續做出各種與外表不符合的奔放舉動，引來路人側目或旁觀，於是笑著反問那讓她揣測此事由自己經手的重點所在，「是因為風嗎？」

 

　　「對啊！母親大人在哥成年的時候，送的那把摺扇不是能按照哥的意志颳起大風嗎？而且哥每次都為善不欲人知，明明是自己經手的事件卻完全不出面說明，真是的～說一下又怎麼樣嘛，人家也想當一次帥氣解決案件的除厄家屬，接受報紙或雜誌採訪呀～」像是十分確信她所推測的理據，但又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要低調似的，紅蘇半舉手臂，搥向自己胸膛，最後不忘鼓起臉頰稍作埋怨。

 

　　只有在這種時候稍微像女孩子啊－－無奈地笑了笑，伸出十指輕擠那氣鼓鼓的粉嫩臉頰，使之一舉氣消，「我們家小紅蘇真是聰明呢。看來哥哥要改變一下手法才行，不然每次都被妳識破，久而久之就沒有驚奇感囉。」

 

　　「嘿嘿－－也不是每次都由我猜出來的啦！」稍微受到稱讚，紅蘇便得意地插腰挺胸，往天翹首，「有時候是雪說的唷，不知道為什麼，雪總是能看出哪些案件是哥哥處理的呢！他還說天狗大人之前只藏起那些女孩卻不主動懲罰那些壞人，大概是因為祭祀祂的神社落沒了，妖力不足，必須借哥哥的薄桃幫忙才能達成目的呢！」

 

　　雖說女孩們提到戀人的時候，一定是津津樂道又眉飛色舞。但作為兄長，看到妹妹將原先的話題主角從自己這兒轉到別的男性身上，甚至語間洋溢的崇拜感有增無減，縱使競爭意識一向低落如己，不知道為什麼，也覺得笑容有點僵了呢？

 

 

　　老實說，就是因為妹妹和對方往來後時常有這種反應，自己才會越來越不想應約啊。

 

　　故作泰然地撥開自頰側垂下的一綹髮。

　　隨後，不置可否地自鼻腔曳出一道曖昧的長音應和，「嗯－－雖然不想承認，不過這就是那樣吧，蛇鑽的窟窿蛇知道（❀註一），大約答對了八成？」

 

 

　　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在命中率高達八成的情況下仍悶悶不樂，紅蘇朝右方歪了歪頭，好奇地又問，「怎麼不說因為你們是好朋友，所以想法都被他摸透了呢？這樣譬喻總覺得不是那麼正向的說～」

 

　　「呵呵，這當然是因為，已經確認過的事情就不需要再三覆述了。」乾笑兩聲，以簡馭繁地將對話終結。老實說，自己還真不知道和那傢伙算不算好朋友，某種程度上來說，用主從去解釋說不定還更貼近？或者套洋人分析生物層級時會使用的那個名詞－－生態金字塔，是嗎？假如自己在第二層，那傢伙永遠都在第一層，就是這樣的關係。

 

　　明明自己也是頭腦派，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遇上雪這傢伙，就有強烈不敵感。拿將棋勝率來譬喻的話，大概是每下十盤棋，就會贏個七或八場的狀況－－啊、順帶一提，贏的人並不是自己。本也沒打算較真，但自從對方和紅蘇接觸以後，連妹妹都險些列入對方戰利品的一環，這點真是令自己無法欣然祝賀兩人的戀情順利進展呢。

 

 

　　停止無意義的負面情緒擴張，也避免情緒顯現於臉上，既然都出門了，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轉移話題，將預計前往的地點順勢自話間帶出，「說起來，今天想去哪裡呢？聽說轉角那間新開的喫茶店引進西方的罕見甜點，紅蘇想嚐嚐看嗎？」

 

 

　　一聽到甜點，紅蘇立刻將先前的困惑拋諸腦後，在原地雀躍地跳上跳下，揮動雙臂，「想吃想吃！哥請客的話！」

　　對於順利引開妹妹注意力的成果非常滿意，嘉許似地點頭，「後面那句是多餘的唷，怎麼捨得讓妳出錢呢？」

 

　　得到這番答覆後，紅蘇更開心了，當下一個箭步上前，旋身勾住自己手臂，放聲歡呼，「哇咿！哥最好了！！雖然還差雪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

 

 

　　－－感覺笑容又要僵掉了。

　　當然，是自己的。

 

 

　　「……後面這句依然是多餘的。看在甜點的份上，今天的約會結束以前，就別再故意刺激哥哥了，好嗎？」話一出口，對於自己為什麼還要用提問的方式來爭取妹妹同意感到有點後悔，應該更強烈地表達自己的不快嗎？但為了這種事情計較，實在有失作為兄長的風範。算了，反正這傻妞也不會故意刁鑽吧。

 

　　「嘿嘿－－知道了。世界第一的兄長大人！」不出自己所料，紅蘇毫無異議地同意，甚至還諂媚地將稱謂改口。

 

 

 

　　馬上就改口成兄長大人了啊，這孩子真是的。

　　任由紅蘇挽著自己的手，兩人並肩走向前方路口轉角的喫茶店門口，此時，突然飄起雨來了。

 

 

　　「哇，慘了，人家沒有帶傘出門啦！哥你－－」紅蘇話才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麼打住了話頭，鬆開挽著自己的手，指向前方問道，「咦？店門口怎麼有哥的傘呢？」

 

 

 

　　順著紅蘇食指去處一看，店門果真擺著自己前往神岳山時所帶去的那柄傘。

　　雖然正折收擺於一旁，無法從最顯而易辨的月輪斷定，但從折突之處可見到白萩雪穗幾許，那紋樣，確實是為自己所熟悉的。

 

　　而站於傘旁，那正忙著招呼來客的侍女，雖然年紀略小了些，但同時穿上和服與西方圍裙的身影已十分有模有樣，散發出不符其齡的魅力。

　　就在她和自己四目相交時，彼此都認出對方，於是互相以微笑點頭代替寒暄。

 

　　這一切過程都在短短幾秒內發生，紅蘇並沒有察覺自己與那名年輕侍女的眼神交流。

 

 

 

　　於是，自己選擇避重就輕，伸手輕撫妹妹的髮，故作神祕地答道，「……嘛、當然是因為哥哥已經成為這裡的貴賓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