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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最初是為了某篇紙膠帶拼貼派生出的小段子。

 


  ❄當時就想著,要是有空我就把這個情境擴寫得更完整。沒想到一忙下來就是九個月後。

 


  ❄這是我找了兩年的答案。白川家感覺太神秘了,又是歷史上存有的神道世家,要寫相關劇情不免感到壓力山大。所以我一直放著。

   發文之初本想僅附上當初就打好的三百字,但是總覺得有種意猶未盡的殘念感。
   結果我就坐在電腦前兩眼發直地起乩五小時,一口氣敲完了。希望大家看完以後會喜歡。

  ❄關於雪在最後的答案,其實我本來寫的句子是:「都已經從白川資訓的言靈裡逃出來了,那就沒有再把自己塞回去的必要,不是嗎?」

   可是我後來改掉了,因為我覺得資訓王並不打算用他擅長的言靈對付兒子。

   關鍵在於雪總算想明白了,所以改成現在的版本。

   我覺得必須要這樣,才能彰顯資訓王的愛。

 

 

呪戯
河蘇主線
呪戯
一葉.png

【正文】

 

 

 

  妖怪老頭喜歡銀杏。

 

  他說,銀杏葉與太極很像,都是在一個完整的形體中一分為二,既對立又和諧。

  好比春秋、夏冬,雖然質性相左,永不相接,卻又同屬歲時;又好像生與死,一體兩面、殊途同歸。

  當一個人死了,順著輪迴的脈絡而觀,其實那也是一種重生。

  「有異就有同,有苦即有樂,然而一切終會調和並獲得平衡——就和人生一樣。雪不覺得嗎?」

  「也許我和你一樣老的時候,我會這樣想吧。」

 

  「不,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說完這句,他語重心長地向我微笑。
  那沒被繃帶包覆住的、晶透如鑽的淺灰瞳仁,似乎折射出命運的光軌,在向我揭示些什麼。

 

  我的額角冒出幾滴冷汗。

  相較於銀杏的特質,這一幕反而讓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直到十年後的現在,我也依舊記得那時的窒息感。

 


❄           ❄           ❄

  當我再次想起妖怪老頭說的這番話,是從他研究室裡,意外找到父親遺留下來的桐木盒時。

 

  我捧著那方木盒,看了很久。

  木質潔白,光滑又不扎手,是由京都頂尖木匠費時刨出的細膩成果;

  多餘的裝飾,可想而知並不存在,只用烙鐵在上蓋中央,象徵性地銘印兩枚白川家的杜若紋。

 

  而被家紋上下包夾的,是我元服前的乳名。
  僅憑這點就能明白:裡面裝的東西,不論是什麼,必定與我有關。

 

  「給我的?為什麼會放在妖怪老頭這裡啊?」
  好奇地伸手揭蓋,卻又在打開前停下動作。

 

  「不直接拿給我,是不是因為這裡頭的東西,最好別被當事者看到啊?」

  例如說,白川家最擅長的預言


  記憶中,和父親大人相處的時間不久。但好像看他拿過類似的木盒,將寫有年份的信封與緣起物逐一擺入,整整齊齊,彷彿在進行何等慎重的儀式。

  當信封悉數安放,父親大人會鄭重其事地吟詠咒語--此物唯其主可啟,大概是這樣的句子吧,會從那既薄又蒼白,卻不失好看的唇間,莊嚴地流瀉而出。

 

  確實設下防範後,桐木製成的蓋子才會闔上。

  那似乎是名為『一葉』的函批預言,在華族間是眾所皆知。準確程度之高,總讓委託者收到時,既期待又害怕。

  甚至有一種說法:白川家歷代家主多體衰早逝,是因為預知過多未來。
  儘管是為了國祚著想,才奉天皇之命替權貴預測命數,但究竟是超出人類應知的領域,不免觸怒神靈。

  事實上是怎麼樣?我不知道。
  畢竟父親大人,從未對這些流言進行任何辯駁。

 

  他總是頂著蒼白卻又神聖的笑容,回應所有好事者的質問,彷彿這些問題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或者說,無從構成困擾。

  就像是成人對於稚子的無知與無禮,不會也不想動怒。愚者的問題,在智者眼中,只要用一抹微笑就打發完畢。

  澄跟父親大人很像,不過澄總是面無表情。

  好像要當上白川家的家主,不具備這種沉著就不行。

 

  套父親大人所說,那就是:「接受不了已成定局的軌跡,就無法成為家主唷。」

  假設這世界上有一種比賽,叫做『請用一句話讓白川雅雪崩潰』,父親大人一定是常年衛冕冠軍。

  無人能出其右。
  河蘇就算說過一百句尖酸刻薄的話嘲諷我,全部加總起來的傷害都比不上這一句。


  這麼簡單就打敗我的程度,讓我非常不堪。

  以至於我甚至無法頂著一派輕鬆的表情,擠眉弄眼地對人說出:

  「你知道嗎?雖然是那個白川伯王家的孩子,但因為個性輕浮的關係,我就算再怎麼鑽研神道教的一切,也沒辦法繼承家業呢!哈哈哈!」

 

 

  無法藉此假裝自己,從來沒被打擊過。
  完全做不到。

 

  話雖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厭惡父親大人,因為他對我的寵溺和嚴厲是難分高下的。
  彷彿對我不可能成為家主這件事由衷感到憐憫,卻又萬分矛盾地感到慶幸。

  父親大人縱容我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就連鮮少開口的師父,也忍不住將「資訓,你太寵他了」不時掛在嘴邊。

 

  不過,父親也會用理解一切的笑容接受來自師父的告誡,卻又旋即做出這樣的回應:

  「因為我能陪著他的時間不多了呢。請原諒我做為父親的任性。」

❄           ❄           ❄

  白川資訓,是擅長用笑容解決所有異議的男人。
  森羅萬象在他眼中,不過是水裡月、鏡中花。

  虛浮地可笑,短暫地不值一哂。

 

  對他來說,一語道破旁人心中貪嗔癡、愛憎、慾念,都是理所當然,有何不可的小事。
  畢竟他已諦觀一切,當心若止水,物象投映其上,就只是單純的鏡射。

 

  白川家主,不過是觀測名為未知穹頂的星象儀。
  只要將看到的事實記錄下來,交付給需要的人就好。

 

  我們一族只是輔佐天皇維持國祚的『儀器』。

 

  從成為跡目開始,就習慣做為執行『一葉』的『儀器』的父親大人,能輕易洞察關於我的未來
  --名喚白川雅雪的這顆星曜,會於何時大放異彩、又將於何處殞落?知悉這些,於他並不難。

 

  既是這樣,把觀測後的結果直接交給我,也可以吧?
  沒這麼做,難道是因為裡面記載了,我可能無法承受的事情嗎?

 

  疑問悉數化為重量,濃縮於手裡捧著的那方白色木盒上,壓得我不敢輕舉妄動。
  打破這份僵持的,是研究室木門被拉開的聲響,以及我熟悉的、妖怪老頭身上特有的木樨香氣。

  不用轉身或探頭,我就知道開門的是誰。

  這個空間的主人,踩著木屐朝我走來。

 

  他在我身旁站定,用僅存的左眼,氣定神閒地看我手裡拿了什麼。

  既不責備我,也不直接告訴我更多,只是不鹹不淡地問我一句:「雪,你知道為什麼白川家的函批,要叫做一葉(いてふ)嗎?」

 

  「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因為一葉知秋?」
  看了盒子裡的東西,就算數量不足,也足以洞見未來--直覺地想,大概是這樣吧。

  「不是唷。很難猜對吧?我一開始也不明白。」

  妖怪老頭笑了,每次只要我答不出他的問題,他就是這個表情。


  他從懷裡掏出用了幾十年的煙管,將菸草置入其中,用火柴點燃一絲裊娜。

  盯著蜿蜒升騰的輕煙,彷彿藉此能看見過去和父親大人相處的某個片段。

 

  「這是資訓取的名字,他向那些華族解釋的時候,都說是取銀杏(いちょう)的吉祥象徵,長壽和財富。希望替大家函批出來的結果,大部分都是好的,或至少能像銀杏葉那樣,一種葉子卻含有兩種發展與寓意,不會因為壞事出現,再來就沒有好的展望。」

  說到這裡,他撢了撢菸灰,「但是用銀杏命名又太直接了,他就取了音近的一葉。」

 

 

  「是喔,好複雜。不過華族的確很吃這一套,把簡單的事情搞得很囉嗦。」聽完以後忍不住撇嘴。
  反正這裡只有我和妖怪老頭,那就不用掩飾對華族結構與相關思想的不屑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呢。資訓也利用這點,擺了他們一道喔。」

  「什麼?」這句話引起我的興趣了。

 

  「銀杏這個音,真正的起源不是因為看起來像兩片,實際上卻只有一葉。而是因為它長得像鴨腳(いちゃう)喔。」(❅注解一)

  「……哈啊?」

  「就是這個反應。他人眼中別有寓意的銀杏,在資訓眼裡,通通只是鴨腳。」
  妖怪老頭拿了前端有圓形金屬片的工具,壓了壓火皿裡的菸草,好像是為了避免過熱和煙勢過大的樣子。

  明明嘴裡正說著沒有人能料想到的事情,態度卻如此見怪不怪。該說不愧是從幕末活到現在的傢伙嗎?
  還是因為他早就習慣父親大人神聖的外表下,有著出人意表的一面呢?

  不論答案是什麼。
  我的反應果然還是只能大喊一聲:「哈啊?!」

  沒辦法啊,太超出預料之外了。
  看我這樣,妖怪老頭還是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一雙圓眼笑得彎似新月,不受旁人的態度左右,堅持按照他的步調解釋下去。


  「對資訓來說就是這樣喔,預知並描述未來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呢,對於沒有辦法接受事實的人,他們會覺得這個盒子裡裝的東西,是足以左右自己人生的『神啓』。

  說到這裡,妖怪老頭收起笑臉,眼神一改,變得犀利。


  他直視我,用帶有餘溫的火皿(❅注解二)將我的下顎抬起。

  於此相反,異常冰冷的聲調凍進耳裡:「你眼裡的盒子是『一葉』,還是『鴨腳』呢?」


  被他的氣勢所影響,我不由得陷入思考。

  一葉,象徵的是虛幻的物象與雙眼所見
  鴨腳,代表的是事物的本質和事實本身

  按照父親大人的邏輯,是這樣的差別吧?


  「……我想應該還是『一葉』。」

  --我真愚蠢。
  在父親大人看穿一切的智慧面前,我自負的臨機應變和知識,全都是耽於物象還不自覺的自我滿足。


  所以我才會到現在,還在介意那句,『接受不了已成定局的軌跡,就無法成為家主。』


  那樣說的父親大人,並不保持惡意。

  他說的只是『單純的事實』罷了,在白川一族這個範圍內,那就是篩選家主的條件之一。
  而這個條件並非針對白川雅雪設下,不過是因為『一葉』需要這樣的『儀器』,才能確實完成觀測與記錄的工作。


  即使當不了家主,也有白川雅雪才能做的事。


  就如同『銀杏』一般,哪怕不能被帶有定見的人們,用高深風雅的『一葉』解讀,

  也不妨礙初見銀杏者,從外型感受到的、唯有『鴨腳』才能帶來的童趣與純真。

  --是這樣啊。
  只要能正視事實本身,他人的言語就不再是詛咒與譏笑。

  這完全是已經看透『銀杏』本質的人,才能夠想到的惡作劇。
  可是為什麼,了解背後的意涵後,卻不覺得被作弄,反而感受到毫無邊際的溫柔與寬裕呢?

  不明白原因的我,想必還不具備看穿事物的眼力。
  所以我現在還不能打開,父親大人所遺留的『一葉』。

  但是,沒有關係。
  我已經知道在這些不重要的名詞(物象)和發音(框架)之外,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比起只要照著函批做,就能安穩度過的未來。
  廣袤如空的無限性,才是父親大人真正希望我『看見』的事情吧。

  


  「……嗯,那麼,這就不能給你了呢。還是暫時交給我保管吧。」
  大概是很滿意我的答案,妖怪老頭又恢復平時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過和讚賞的話語相反,他以不容拒絕的速度,瞬間抽走我手裡的桐木盒。

  「等到哪天,雪看見地上滿滿的銀杏葉並不覺得風雅,只覺得那裏有一堆鴨寶寶走來走去,到那個時候,你再拿回去吧。」


  「嘛、就先麻煩你啦--不過,或許到那一天也不需要了。」我聳肩看向他,不置可否地搖頭。

 

  妖怪老頭眨了好幾次眼,才發出一聲,「喔呀?」

  他好像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放棄父親大人留下的禮物。
  也不怪他,畢竟他手裡拿的是那個『一葉』,只要打開就知道怎麼趨吉避凶,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是很難置之不理的吧。

  我想了一下該怎麼表示,但實在學不來父親大人那套高明的隱喻--這不是廢話嗎,我沒辦法想太複雜的東西。

  啊--感覺只能這樣解釋了吧。
  就這麼說好了。

  「不需要按照別人的想法過日子,也不能被既有的名稱定義,這就是白川雅雪。」說完,我雙手插腰,帶著自信對師丈笑了。

 

  「成為讓盒子裡所有預言全都失準的存在,就不用在意了吧?」

 

 

 

 

雪主線終

首發於2019.11.26 

【おまけ】

 

 

  師丈又眨了眨眼,不過這次的時間沒有剛才長,大概一秒而已,困惑的表情就轉為欣慰。

  「……這個答案,很有你的風格呢。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

  「說是這樣說,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幹嘛啦。嘛、不過我就是這樣啊。」

 

  「我倒覺得,就是因為這樣,你說的那個目標才可能達成唷。」

 

  「是嗎--我也不知道欸。不過師丈都這樣說了,大概就是那樣吧?」

 

  「你應該再對自己的決定更堅持一點吧?畢竟你可是那個白川--」

 

  「雅雪。」

 

  「嗯,沒錯。不是白川資訓的兒子,就只是因為,你是白川雅雪呢。」

 

 

【註解】

 

 

❅注一、鴨腳:江戶時代以前,多將銀杏(いちょう)的語源判斷為一葉(いてふ)。
       直到近代,方確定是將鴨腳(いちゃう)一詞傳入日本後,宋音化造成語音流變的結果。相關論述可參考goo辭書。

❅注二、火皿:煙管最前端放置菸草的部位,呈小缽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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