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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女身的體力極限在哪,自己並無相關認知。避免消耗不必要的體力,還是向機關申請馬車較為保險。

  幸好今天負責承辦相關業務的厄除是沒有見過面的人,相當年輕。透過肩上的階級,看出這名執勤的厄除只是二等兵,從那身嶄新的制服和他臉上散發出的熱情判斷,大概是剛報道不久的新兵吧?若這人沒有處理過相關行政事務的經驗,自己就有十足的自信可過得了這關呢。

 

  面帶笑容,向對方出示象徵身分的厄除手牒,並遞了事先在房內寫好的短箋。紙上寫著自己得了風寒,聲音沙啞得厲害,為了不讓傳達內容有落差,只能透過文字請他幫忙調度勤務用的車輛。這名年輕厄除對照了一下照片與自己的臉,豪無猶疑地接受請求,甚至在自己上車前還爽朗地笑著向自己揮手,預祝此行一切順利。

 

  向車伕交代目的地後,關上車門,以不至於被任何人聽到的低沉聲調自言自語,「呼、沒被發現性別和手牒上寫得不同,光這點,就已經算得上是順利的開始了呢。」說完,便一屁股坐上以低價絳紅絨布所縫製,虛飾出幾分洋氣的車內坐墊。

 

 

  當然,所謂順利,是指徒以智慧便能預測個七、八成的範疇內。

  把狀況設想得最差,同時將運氣成分可能帶來的影響壓至最低,這是自己思考和行動的習慣。

 

  從意識到自己有吸收旁人不安與恐懼的體質後,為了不令血液中所繼承的天賦恣意啟動,更避免讓無辜且脆弱的人類受到牽連,也只能選擇將天邪鬼那足以帶來強大災禍的能力,自我消化、吸收。

 

  而代償就是,沒有轉移到他人身上的不幸,自己全數承受。

  這便是自己從小到大常常倒楣得莫名其妙的原因,先前會換那麼多工作也是因為這麼回事呢。

 

  正因為有這樣不足為外人道的限制,即使當下左右無人,暫時不用擔心同行者心生的恐懼會引發預想外的麻煩,但自己還是逐漸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蒐集大量且詳盡的情報,在腦內沙盤推演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選擇運氣成分暫了最低影響的那樣,獨自執行。

 

 

  嗯,獨自執行。

  多帶一個人在身邊就是多賭一份運氣,同時又增生更多不穩定因素。

 

  即使受傷或身亡,也不希望讓別人為了自己的任性而負責呢。

  當然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並不想為了事不關己的狀況而替人負責。

 

 

  各自過得開心自在不就好了嗎?反正大部分的人,的確也是這樣想的吧?

  只要自己的部分過得安順平穩就好,其他人怎樣都不重要呢。

 

  這類自掃門前雪的普遍想法,也算是促進自己這種行事風格得以施行數年都沒被打擾的原因。

  --光就這點來說,自己並不討厭人類喔?

 

  望著車窗外正極速橫移的風景,留意到景物抽離的速度似乎漸趨於緩,同時於視界中出現一流清淺,便瞭然於胸地笑了。

  「喔呀、看來是到了啊,墨田川。」理了理批風,彷彿將雜思連同其上塵埃一並抖落,等候馬伕停車、開門。

 

 

  多想無益。

  相較於那些不會改變的事實,以及連帶延伸出的情緒,眼下的任務該如何解決,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呢。

 

 

❀           ❀           ❀

 

 

  從馬車一躍而下,儘管隔著厚重軍靴,落葉一踏即破的特殊碎脆感,伴隨著邁開步伐所發出的陣陣清響,兩者並行不悖,明確傳至腦中,輸入了晚秋早冬的信號。儘管已是這樣枯勝於榮的季節,但倚山順流而下的墨田川尚未凍結,且夾岸兩側也有不少山茶正綻然盛放。有紅芳綠葉做為點綴,使得行走於岸邊的石板步道時,並不特別感到冷清或寂寞。

 

  沿路仔細察看有無民宅,打算逐戶詢問有關河童的事蹟。

  雖然獨自坐在車廂時想了些沉重的事情,但這次的事件說到底不算嚴重,畢竟先前來通報的男子並沒受到什麼嚴重的傷。

 

 

  所以,策略就採取基本盤吧!

  也就是,無甚創意的紮實調查。

 

  過程不免繁瑣,只撿直覺上比較有涵蓋訊息量的來整理的話,大概就是這些吧:

 

 

  「河童嗎?好像從爺爺那代就存在了?因為這座山的泉水好像有什麼神奇的力量,所以不只河童啊,別的妖怪也有喔!」來自一名長髮少女的答覆。

 

  「哈哈哈!墨田川這一帶的水都有神奇療效喔!特別是上游那座溫泉,有病治病、沒病強身的傳言在這裡是人人都知道呢!或許那河童是喝多了就成精了吧?」一位熱心大嬸的回應。

 

  「這河童以前頂多是鬧鬧人而已,但是這幾年來越來越喜歡攻擊人類了吶……記得上次去上游的溫泉洗澡,還不小心就遇上了呢?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孩子完全沒出手攻擊奴家,就這麼消失了呦。」這是冷豔少婦的說法。

 

  「啊、說起來,好像被襲擊的都是男生?大姊姊妳放心吧,女孩子遇到河童先生好像都會全身而退呢!」可愛女孩以軟糯童音做出的結論。

 

 

  --依據這些情報,判斷出河童很可能位於上游,而且儘管是女性獨自遇上也不會受襲。因此自己才決定前往一觀。

  誰知道等了許久,卻完全不見河童先生的蹤影。

 

 

  正當感到無聊,略為鬆懈地寬衣解帶,準備實驗看看所謂的『神奇力量』是什麼,河童先生便出現了。

 

 

❀           ❀           ❀

 

 

  以上,就是和河童先生搏鬥前所發生過的事。

 

 

  才剛結束回想,河童先生見縫插針的多嘴本性又發揮了。

  那青綠色的身形不安份地扭動粗短的脖子,向自己出聲詢問,「吶吶、厄除大人啊,我有點好奇--」

 

  不待他說完,時雨月的刀刃又俐落滑至牠嘴前,嚇得河童先生慌張地辯解,「咿--厄除大人!我沒有要說什麼污辱人的話啦!請把刀收回去啊!」

 

 

  看樣子是記取教訓了,滿意地笑了笑,又把劍鋒向後移開幾吋。但繼續維持這種姿態毫無意義,既然牠肯配合,那也不必持續壓制下去呢。部分怪異的反抗心態極強,長期處於劣勢的狀態下,很可能促使牠們心生歪念,進而在厄除分神時給予錯誤情報或背刺一記。現在自己正維持女身,肌力和爆發力都不及男體,避免被對方擺了一道的狀況發生,還是上個手銬,先進行能見吧。

 

  判斷情況後,收劍入鞘,隨後立刻從褲口袋裡掏出手銬,仔細將河童先生帶蹼的青綠色手掌塞入鐵環中,確實上鎖。

  在此同時,確認舌頭無分岔疑慮後,河童先生長嘆一口氣,一面乖乖任自己處置,一面又問,「天邪鬼在白日時,應該是採取男身姿態吧?為什麼厄除大人現在卻是女體?」

 

 

  雖然不回答也可以,但想到要將對方押至山下最近的機關登記到案,還要走上很長一段路,在這過程中有點話題也好。於是拍了拍河童先生,示意牠起身,自己則眼神緊盯對方,慢條斯理地穿起上衣,悠然回答這問題,「我沒有繼承天邪鬼的這種體質呢,一直以來都是單純的男性。之所以會變成女體,似乎是因為前幾天吃到了施加不明術法的食物吧?」

 

  聽到自己這麼說,剛站穩身子的河童先生就亢奮地轉過身來,逼近自己,「等等!意思是,厄除大人本來是男的?只是中了奇怪的術法所以才變成這樣?」

 

  「就是這麼回事唷。」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還從懷裡掏出厄除手牒,晃了晃上面的照片。

  於此同時,意外和對方四目交接,突然間,看到了幾幕自己未曾料想過的畫面。

 

  「……請問,為什麼您看我的眼神開始變得噁心呢?」一方面為掩飾能見期間的短暫無語,一方面則是因為河童先生的眼神的確有所轉變,於是語帶遲滯,向後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抽出時雨月指向對方。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大部分的畜生只要遭到鞭笞、攻擊,或察覺到性命受到威脅,就會變得特別乖順。就這點而言,眼前河童雖然身為怪異,卻完全不負集多樣動物之大成的外型,一看刀光閃爍,頓時便誠實了起來,卑躬屈膝地答道,「啊啊啊!請把刀收回去啊!!!!厄除大人,我只是想起,這這這溫泉的上游有座神社,大概是受到那邊的神明大人加持的關係,聽說只要喝下這溫泉,或者是這一帶的泉水,就能把一些低等的術法和詛咒都給袪除喔!而且這陣子好像不少人都遇到這樣的狀況,來這裡喝過泉水後就好了。您不試試看嗎?」

 

  挑眉,評估對方應該沒打算玩什麼花樣,但由於剛才『能見』到的畫面,還是決定暫時不收劍,並再度質詢起對方用意,「確實有打聽到這方面的訊息唷。不過河童先生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呢?該不會是想用這消息做為交換條件,要求我放您走?嗯?」

 

  看自己態度強硬,對方似乎被逼極了,迅速否認這個說法,「不!與其說完全不是那樣,不如說是根本相反!」說完,啪地一聲,眼淚直墜於石板路上。

 

  唉,若遇到的是人魚,這眼淚就能變成珍珠換點錢了。對於雄性生物從眼角泛出的液體一點憐憫也沒有,略感厭煩地皺眉,將旋空刀尖指地,表示退讓,然後順著對方的語意回應,「這倒讓我感到有點好奇了,您就說說看吧?」

 

 

  只見河童突然含羞低頭,以既不適合其性別,更不適合牠長相的扭捏姿態怯怯地回道,「其實我……一直都非常希望能被穿著軍服或警服的男性…………那個,綑綁…………」

 

  「………………………………………………」啊啊、和剛才能見的畫面完全吻合,確實沒說謊。但不管是出於本能上的排斥,還是審美心態的不適,在親眼目睹這種噁心的畫面並親耳聽聞這極具衝擊的自白後,自己突然覺得,胃部有股酸勁暗潮洶湧了起來。

 

 

  ……不行,春見河蘇(♀),這是工作。

  儘管再怎麼不符合個人道德意識與美學,甚至、不符合自己的性向,也不能逃避。

 

  眼神游移,不想再和那對黃濁的眼對上,強忍不快,略帶敷衍地回應,「原來如此,所以才一直襲擊人類嗎?」說起來,這次報案的也是男性,結合村民們的說詞,自己早該猜到是這麼回事了。採取普通人類的思維與邏輯去切入,甚至那麼認真地執行這任務,真是讓自己覺得有點不堪呀。

 

  「我、我想說,做些不怎麼嚴重的壞事,應該可以引來厄除的關注。就算被逮捕,應該也會因為沒有真的傷害人類而被放走才對……」河童依舊扭捏,除此之外,這裡就不知道別的狀態了,請別勉強這邊多看任何一眼。

 

  話雖如此,口頭規勸仍然是必要的。乾咳一聲,提醒眼前怪異做出此等偏差行為所可能引發的禍端,「您知道嗎?厄除之中也存在著見妖即斬的傢伙唷?脾氣很差的人也不少呢。假如遇到他們,您以為在現身或出言污辱後,還有餘裕說出自己的動機嗎?」

 

  像是總算意識到牠做了什麼蠢事似的,河童先生終於不再扭捏,而是嚇得從原地跳了起來,「噫!」

 

 

  「雖然河童先生只是為了滿足性癖而襲擊人類,但在生存領地和生活都沒被影響的前提下,出於私慾而騷擾人類就是不對!」說到重點處,忍不住放沉音量。真不想為這種荒腔走板的事件下結論呢,但說真的,自己的忍耐也差不多到極限了。伴隨著理智斷裂,嘴角竟揚起了連自己也不甚熟悉的張狂弧度,瞇細了眼,從腰際抽出馬伕在山腳所遞給自己,說是防身應該堪用的馬鞭,並將鞭首抵在河童先生嚇得更青綠的臉上,「……壞孩子就應該接受懲罰唷,您說是吧?」

 

  難以分析到底是感到興奮還是害怕,河童先生渾身發顫,「啊、是……!」

 

  「得知真相後,我的心情實在變得很差。就當作是為了抒發長途跋涉還被戲弄的怨氣,同時也感謝河童先生給我的指引吧,」雖然笑得燦爛,但確實感到理智崩壞了一角。以自己從沒想過會從嘴裡迸出的兩字,朝眼前怪異下了十分具有威勢的指令,「跪下。

 

  仍舊無法判斷究竟是興奮還是害怕,總之,河童先生完全不敵這份威壓,雙膝安分落地,悚然應聲道,「是……」

  以馬鞭抬起對方下顎,笑問,「這裡沒有繩索,只有手銬呢,但反正您就是希望在行動限制的前提下被鞭打,對吧?」

 

  「是!啊不過厄除大人,請問您不先去喝點泉水嗎?」嗯,從牠迥然泛光的雙眼看來,大概是感到亢奮吧,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怕。而且竟然還如此不安份地,問自己為什麼不先恢復成男體嗎?

 

 

  理智再度崩裂,以鐵片做底的軍靴採迅雷之勢,豪不客氣地蹬上對方的臉,「我不知道您是從什麼時候擁有選擇權和指定權了唷?河童先生。」

 

  「噫!」終於懂得害怕的河童先生,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兩頰滑下。

  現在牠的心情大概就像那個吧,身為中國人的父親曾描述過的,天靈蓋被撬開的猴子,活生生地意識到自己的腦要被吃光呢。

 

 

  「人生啊,不可能盡如人意呢。不只人,怪異們也一樣喔。」目睹讓自己白跑一趟,而且理由還僅只是如此的禍首之窘態,心情頓時覺得舒爽不少,「現在我就讓您知道這個道理吧?颯、懲罰要開始囉,還請您努力撐過去呢,因為我並不想費力抬您下山啊。

 

 

 

❀           ❀           ❀

 

 

 

 

  後來,不只墨田川,全帝都的河童突然都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

  似乎是因為某位兇悍的厄除狠狠教訓了好男色的河童,而且還反過來拔除河童的尻子玉--嗯,有著這樣的傳聞呢。

 

  但這部分就是後話了、呢。

 

  目前的春見河蘇(♂),正於執勤結束後搭上機關馬車,心情愉快地準備返回十紋本部,尚不知往後會有這些謠言。嘛、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重獲男性身分的喜悅正洋溢於眉眼之間呢,應該不願意為了聽這種雜事而受打擾吧?那麼,就讓他暫時沉浸在這份喜悅之中吧。

 

首發於 2014.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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