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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洸然,一船如葦,江心浮盪。

  初看之際,只道那船身似雀般嬌小,首尾翼然而翹,很是可愛。湊近又看,發現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船央漸寬,設有船棚、竹蒿、雙槳,其上設置不少竹簍瓦甕,但船棚簡陋,看來並非傍水而居之蜑民棲所;如今月至中天,漁火孤爍,既獨航無伴,恐非行商貨船,猜想應是漁家用以維持生計的吃飯傢伙。

  定睛一瞧,船首船尾各有一人。其中較年長的正位於船尾,以荊作釵,盤起一頭灰髮於腦後,白眉垂眼、年事略高,粗衣麻褲,似是男性。此時,他正憑藉記憶,將船身渡至窩料撒放處,隨後降錨定槳,起身,執起腳邊束薪,行至船央,以薪端碰觸船棚口所豎火炬。

 

 

  待火星頻躍,薪首盡燃,他便擎著一抹焰色踏月而行,步至船頭,朝身材姣好、懸足安坐的女性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可不得了,年長者喜形於色,然不願驚動水中物,於是只得低呼連連,「呦、姑娘!妳挺能釣啊!」

 

  這妞兒身旁竹簍正上下抖竄,長者朝其中看去,盡是黃顙、塘虱、鯉魚……等當季河鮮,活蹦亂跳,儼然已乘了個七分滿,因不習離水之苦,鮮魚險些躍出簍口。見狀,漁夫他連忙找來空甕、瓜瓢,將漁獲自竹簍轉倒於甕,又從船舷處彎身盛水相注,確保魚兒鮮活。

  「嘻,哪兒的話,是叔叔教得好呀!要不是您特別吩咐過,這沉子入水得慢放輕拋,說不定魚群就給衷兒嚇跑啦。」

 

 

  這自稱衷兒的妞,正是長空幫近日新收的山外弟子,曲衷。她本是天籥門之主.曲淵掌上明珠,日前因曲淵捲入武林風波,遭逢大劫,使一雙兒女頓失依怙。於是在亡父舊識引薦下,她便攜幼弟曲直南行,直至湘水鎮一帶定居。為報父仇,姊弟倆遂投身長空門下。

然此女性本樂天,務實勤篤,雖經此丕變,心中感悟之多,自不在話下,然為張羅生計,倒也無暇自怨。每日勤於掃灑、拾柴燒飯、修習武事、鑽研機巧,日子倒也充實。加之嘴甜心巧,機靈外向,善與人交,不出一月,對南方物候與鎮上街弄已逐漸慣習,與鎮民亦多有交好;佐以幫內接濟食貨,又有同門互相關照,家計雖稱不上小康,倒也還過得去。

 

 

  至於一介孤女為何獨留幼弟於家,隻身乘船渡江,甚至於此臨船橫竿,那又是另一番始末,且聽我娓娓道來。

 

  曲衷入門不久,按理來說,於初階掌法尚未學成之際,似乎距離行俠仗義還有一段時日。所謂好瓜也需藤長,無架豈能生瓜?基礎未定,單憑一股血氣便衝動行事,若不敵匪徒,反令長空一名顏面掃地,實屬不妥。

  但近日上街採購之際,曲衷從沿岸漁家口中聽得不少江賊河匪行搶惡事,又見不少漁夫願以當季河鮮為報,盼覓得壯士數人以擊退賊寇。思及幼弟正是好吃好動的年紀,若獲鮮魚數簍,不僅得以飽餐,還能換些零花貼補家用,於初試啼聲之際便名『食』相符,可謂一舉數得。到底是武家之後,即便對長空武學尚未熟稔,光憑舊時向亡母所學鞭法,輔以暗器助攻,要獲勝亦非難事。橫思豎想,曲衷便應允此事,依船家安排,隻身盛船前往龍濂大澤,欲探匪徒虛實。

  這曲衷的出身與動機已給各位說了大概,回頭再看江心雀船。


  此次出航,不過兩個時辰,漁獲已盈甕半滿,漁夫自是喜形於色,心道真是吉人天相!又被曲衷連連誇讚,更是眉飛色舞,於是忍不住多話了起來。

 

  「哼哼、這不,咱們漁家有句話這麼說,『盛夏煩鬧鈎』,白晝時過於燥熱,雜魚頻頻浮水,即便下竿灑網,不是咬了餌就跑,就是撈了數十數百,也無一可取。不如移時夜釣,靜待那因畏熱而潛伏於河床,已飢腸整日的大魚。」

 

 

  「叔叔說得是!換作是我,斷想不到這些呀。夜釣還有什麼訣竅麼?再多說些,衷兒好奇!」曲衷眉彎眼笑,雖是滿口讚許,卻非違心褒揚。出身北方,對江流河域、蝦兵蟹將、魚蚌貝藻,實屬陌生。若非家門不幸,南遷於此,以她千金之身,估計亦無緣接觸釣鉤網竿。是故,以此為生的漁家,在她眼裡各個都是能人異士,值得敬佩。

  如此吹捧,使魚夫得意萬分,止不住捋起下顎幾縷稀疏白鬚,「呵呵!還不只這樣呢,這作餌的豆餅,可是我們捕魚人家特製的。一般人只知道捉蚯蚓、田螺、蟲蛹作活餌,卻沒想過那股腥味兒容易引來臭魚爛蝦在船邊悠晃,那麼即便準備十斤、百斤,窮盡餌食也引不出大魚哩!」

 

 

  說到這裡,他略為激動地揮了揮手中火把,水中魚蝦彷彿受焰光所引,江面漣漪此起彼落,將一湖月光蕩漾得破碎。於此同時,曲衷所持長竿又是一震,掌中略沉,看來又是一尾入勾!

  「這樣說來,用豆餅真是個聰明辦法呀!曬乾以後,餅身質地更加堅實,縱使入水也不會頓時消化去了。咱們從夕陽西下前就開始打窩子,到現在一個多時辰過去啦,還是連連上鉤,不見魚少呢。」回應魚夫之際,曲衷不顧正身處船首,若輕舉妄動恐失衡墜船,藕臂頻舉,暗韻巧勁,拉竿牽線。

  她天性機敏,今宵得漁人真傳,頗有斬獲,於是氣焰稍長。平日雖非懲兇鬥狠之徒,但漁獵等事本非全憑蠻力,尚須能放能收、見機行事,若無半點巧思,縱使準備萬全,也未必能滿載而歸。如今她是被激起鬥心了,加上離岸之際,魚夫便已允諾:「要成功抵禦賊寇,這次出航所得漁獲便等分為三,其中一份盡歸俠女。要殺、要賣,悉聽尊便,沒有二話。」

  若非衝著這句,曲衷斷不會這般賣命。
  不是為了佔漁家便宜,而是想到親弟高舉魚簍,喜孜孜地在門前堆柴生火,將滿滿河鮮逐一烤熟,得以飽餐並笑逐顏開的光景,她說什麼也不能放棄。

  然而事與願違,此回啣勾之魚,扯竿抽線之力非比尋常,令她頗感吃力。只見那如玉十指逐漸泛紅,彷彿掐碎一掌蔻丹,緋色由內而外浸染開來;而那彎似新月的眉,此刻亦如玄錦絞紐,擰成一團,於鼻樑上糾結難解。

 

 

  即便幾收幾放,仍不見水中物浮上湖面,扯咬勾線的力度亦不曾減緩。
  伴隨倔意,一股紅潮漫上曲衷雙頰,「咿!就、不信、拿你、不下--」

 


  「姑娘,往後坐些!怕是釣上大魚啦,以妳一人之力無法拿下!妳先挺住,老夫去棚裡拿大網來幫妳呀!」
  「知道了!絕不讓逃--呀!」

 

 

  這番應答似乎驚動咬勾之物,彷彿不願為人所擒,猛然一個翻身,朝水深處縱身而游,於是『啪』地一聲,線斷,竿折。
  曲衷尚不及坐穩,被這勁頭一催,身影微晃,就這麼從船首右傾,朝湖面墜去--

首發於  20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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