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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中篇連結在此

 

  ❀ 少佐第一人稱視點。

 

   好像還是有點長 XDDD 但總算是把這篇寫完了,謝謝所有曾經陪我討論劇情的朋友&中之人!!

 

【正文】

 

  下車後,發現總管.大宮先生正對一名金髮男子躬身致歉。
  正想上前關切狀況,春見就和對方隔空喊出彼此姓名。

 

  一看就知道這兩人認識。但基於禮貌,我還是出聲問了一句,「兩位認識?」
  聽到這問題後,春見面帶尷尬地搔了搔臉,「是的,這位是我在京都的舊識,白川雅雪。」

 

  也許是我多心,但感覺春見不太想介紹這個人,或說不願承認自己認識白川。

 

  以春見的個性來說,會產生這種反應有點奇怪。

  畢竟他總是表現得相當從容,即使眼前出現不想交談的對象,他也能避重就輕地化解尷尬,或者藉故逃離現場。

 

  --直覺告訴我,眼前這人也許讓春見很棘手。

  但在不明就裡的前提下,擅自判定對方是怎樣的人也很失禮。總之,保持警戒,但不需刻意迴避與他有關的任何交鋒。

 

  這裡是上野家,我也算半個主人,既然佔盡地利,自然無須畏懼。

 

 

  仔細打量起白川,相較於春見尷尬的神情,他倒是豪邁許多。

  明明是初次見面,他卻毫不在乎彼此的主客身分,逕直朝我走來,主動伸出手,「妳好啊!初次見面,是上野家的跡目嗎?我是河蘇的好朋友啦!」

 

  說完,白川咧著嘴,用空著的那隻手扯了扯他身上的六生制服,「目前是陰陽生喔!因為府上有向書院委託嘛,所以我就來這邊進行禊祓了。」

 

 

  聽完這番介紹,我大致明白他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了。也伸手回握,表示善意,「初次見面,你好。是的,我就是跡目.上野林檎。你的日文說得很流利呢。」既然是春見的朋友又是六生,那就不需要懷疑太多。唯一讓自己感到在意的,也只有那具備洋人特質的容貌。

 

 

  金髮紫眸,皮膚白皙。五官十分精緻,眼中流轉著瞬息萬變的神采--真不愧是春見的朋友,在外表上非常出眾。

  即便穿得中規中矩,僅以和式袴裝搭配六生制服,著足袋、踩木屐,但因為本身長相與氣質就相當不凡,這樣的組合,反倒襯托出先天優勢與個人魅力。

 

  唯一讓我覺得有意見的大概就是髮型。以一名受業中的陰陽生來說,這樣不修邊幅、沒經過梳攏也不加以綁束的髮型,真的能被接受嗎?
  算了,六生書院裡的怪人似乎也不少。只要能力方面沒有問題,這種小事就不必在乎了。

 

 

  在我暗自對白川進行評價時,他已爽朗地笑出聲來,「哈哈哈,家母雖然是洋人,但家父可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唷!所以我的日文當然沒問題了。禊祓方面也是職業級的!請放心吧,在府上作祟的怪異我一定會好好收服的。」

 

  和白川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坦然率性的言行卻將雙方生硬的距離感一舉粉碎。

  這樣的態度不只沒帶來壓迫,反而讓人感受到他的親和力。

 

 

  受他影響,我也跟著笑了,「原來如此。要是我說錯的話,還請指正我。記得白川家應該是華族,專門在宮中為天皇與公家執掌各種儀式。看來書院派了相當令人放心的幫手。說起來,可能是因為軍務過於繁忙,我不慎怠慢了族務還不自覺。不知道您剛才提到的、作祟的怪異是指什麼?能不能請白川先生為我做初步的說明?」

 

 

  似乎是沒有預期到我會問這個問題,白川轉喜為疑,「欸?跡目完全不知道嗎?就是那棵櫻花樹--」
  還不等他說完,退到一旁的大宮先生就迅速上前,站在我和白川之間,「少當家,老僕很樂意親自為您解說詳情。不過用餐時間已經到了,這事能否留待飯後再議?」

 

 

 

  這反映讓我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為什麼發生在上野家的狀況我會不知情?
  這段期間,來自家中的信件多如雪花,內容多半是要我找時間回來一趟,給表哥接風洗塵。令我反感的內容確實不少,但我未曾跳過任何一封不看。

 

  就在我對總管蓄意阻攔白川解釋的舉動感到不滿時,原先一直沉默的春見竟然開口了,「大宮先生說的沒錯喔,少佐。雖然不清楚雪……白川同學為什麼會接到委託,不過裏頭還有重要的飯局等著您呢。這邊會和白川同學討論並釐清狀況,視情況所需,可能會協助他進行任務。若有需要您出面解決的必要性,會再麻煩總管先生轉達給您的。」

 

 

  雪?是指白川先生嗎?看來他們應該關係很好。
  既然如此,剛才春見看到對方的時候,為什麼好像有點尷尬呢?

 

  心中的疑惑很多,但眼前情勢也的確不容自己發怒。加上春見都這麼說了,要是再不順勢按照他和總管給予的台階退場,堅持下去就顯得蠻橫無理。

  於是我只好點頭,「……我明白了。不好意思,一直給你添額外的麻煩,春見。」

 

  春見倒是一如往常,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以十年如一日的、眼中欠缺笑意的笑容回應,「請別放在心上,為長官分憂解勞本就是屬下的責任。這裡有我和白川同學在,您就安心地用餐吧。我想這應該不需要太多時間就能解決。」

 

  「那就交給你了。我相信春見的判斷。」聽到他這些話,我也放心不少。向他笑了笑,再對總管稍微交代幾句,「大宮先生,請你留在這裡。兩位貴客若有什麼需求,不用詢問當家和我的意見,直接提供他們所需的一切器用與協助。用餐過後,我會再來了解狀況。」

 

  「是的,少當家。」得到大宮先生的回應後,我向春見與白川點了點頭,接著便自行踏入大門。

 

 

❀     ❀     ❀

 

 

  一進玄關,乳母便立刻笑著歡迎我,「林林小姐,您終於回來啦!」

  相較於我那纖瘦體弱的母親,她則是個身材高壯的女人。名叫田端富士子,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


  有些人會因為她高壯的外貌而戲稱她為富士山、田端力士。

  畢竟以女性而言,她的個頭確實魁武得出奇,不過我的身高也高於多數女性。因此,我並不覺得富士子小姐這樣的身形有什麼不妥。

 

 

  家僕只要手腳勤快、對主家忠誠就夠了,外表並非衡量其去留的標準。

  事實上,富士子小姐除了過分熱心與聒噪外,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身為被她奶大的孩子,我和兄長都很清楚這點。

 

 

  有時我甚至感謝她這種熱情的性格,特別是,在我接替兄長所應承襲的責任之後。

  唯有面對不拘小節、視我如己出的富士子小姐,我才覺得自己仍然是上野家的『小姐』,而不是『跡目』。

 

  似乎還存有那麼一點可以任性的空間,不需要過度拘束自己。

 


  我笑著向她躬身,並著手解去肩上披風,「是的,富士子小姐。最近軍裡事情比較多,稍微耽擱到時間了。讓您操心真是不好意思。」

 

  「在客氣什麼呢?既然是小姐,一定是為了正事忙碌才會遲到啦!來,披風和軍帽我幫您拿去掛著吧。」

  她迅速接過我所解下的配件,不只如此,甚至還想將我掛在腰間的佩刀卸下。不過我笑著擺手拒絕了。

 

 

  既然知道自己家中有怪異作祟,也還不清楚詳細情況,那麼,機關配給的武器還是別離身比較好。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開口問了急振雙臂、想將披風抖齊的乳母,「那個,我有事想請問富士子小姐。這件事要是不搞清楚,我覺得自己甚至可能吃不下飯,能請您告訴我嗎?」

 

 

  「唉唷,只要是我知道的,那當然沒問題啊!您也真是的,明明是跡目還對我們這些僕人那麼多禮。」

  「謝謝。那我就直問了:我不常回來的這段時間,家裡是不是有怪異在作祟?」

 

 

  被這麼一問,富士子小姐瞬間臉色一變,「!」
  不只如此,手邊動作也跟著停擺。


  --所以我才說,以家僕而言,這人真沒什麼不好,至少瞞不了事。

 


  瞥了她一眼,以剛才白川所透漏的唯一資訊進行試探,「和那株櫻花樹有關嗎?」

 

 

  「小姐,您是、從誰那邊聽說的……?老爺明明吩咐大家不要多嘴啊?」

 

  富士子小姐的聲音顫抖得相當厲害,雖然沒有正面承認,但也算默認了。

  或許是太過驚訝的關係?她甚至不經意地透漏出封口令是由誰所下。

 

 

  既然她誠實以對,我就可以減少逼問的心力。
  這讓我感到輕鬆不少,因為我一點也不想為難自己的乳母。

 

  不過,該糾正的地方還是得予以說明,也得解釋我無心為難她。
  畢竟,為了這點小事破壞彼此間的信賴也沒有必要。

 

  「富士子小姐,請您別在尚未了解狀況時,就先認定是自己人說溜嘴。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悪事千里を走る。』(❀注一)都鬧到請六生來處理了,那我想這現象在山王町可能早已人盡皆知。所以,我從誰那邊聽見的,其實並不重要,不是嗎?」

 

  「您說得對……最近鄰居都在傳這件事。」

 

  「這樣嗎?」我半闔上眼,看著腰間佩刀,揣摩該怎麼開口比較好。

 


  「您時常帶著家人託付的物品到機關找我,算是除了總管之外,與我最有聯繫的家僕。您確實有很多告訴我家裡狀況的機會,而您也選擇避而不談。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不過,我也時常因工作繁忙的關係,很少主動詢問家中狀況。這方面我也有過失,所以我不會因為您有所隱瞞而生氣。畢竟在上野家,當主的命令是絕對的。您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請別感到自責或害怕。」

 

  即使我已經那麼說了,但富士子小姐似乎還是感到有些自責,「小姐……」

  為了化解她的不安,我努力擠出笑容,「我想父親大人只是不想讓我操煩吧,所以才這麼下令。不過這裡是我家,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能請您告訴我嗎?」

 

 

  「當、當然!」聽我這麼說以後,富士子小姐立刻轉憂為喜,將近一個月內家中發生的怪象全盤托出。

 

 


  我閉上雙眼,試著在腦內整理起目前所得知的訊息。

 

 

  --怪異反覆吟唱的那幾句歌詞,『春のうららの隅田川』、『のしづくも、と散る。』
  棹花小姐的名字,以及她曾經提過的、她所居住的區域,全都在歌詞中出現。
  
  --作祟的怪異,是挺著大肚子的女鬼。
  但是,在這麼多被盜取的玩具項目中,有著多摩達摩。
  既然能伸手觸摸達摩像,那應該不是普通幽靈,而應該是怪異或人類。

 

  --往年從不開花的櫻樹,今年卻在對應季節綻放。
  又,在櫻花樹下,總會堆放著町內民宅失竊的玩具。
  所以這作祟的怪異,其原形或棲身場所,應該就是那株從隅田川移植到上野家、由天皇御賜的櫻花樹了。

 


  釐清一切脈絡後,我睜開雙眼,「……原來如此。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腳底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

 

  主宅隨著這來源不明的震動產生共鳴,使我差點站不穩。

  幾次踉蹌後,我終於站穩,下意識拉著富士子小姐躲到主樑旁蹲低身子。

 

 

  「呀啊啊啊啊啊!!!!」
  「是、是地震嗎?!」

 

  家中傭人的驚呼聲此起彼落,不過隔沒多久,強震就平息了。
  出於直覺,我想這和那株櫻花樹應該有關,於是立刻站起身,朝觸目所及最近的、面向庭院的窗戶使勁一推,並對外大喊,「春見!白川!沒事吧?!」

 

  發聲詢問後,我才赫然發現本來種植綿密青草、鋪設石版的庭院地面,不知何時已產生深不見底的龜裂。

  然而龜裂的範圍卻被限制在白光所壟罩的結界之內,並未擴及宅邸與外牆。

 

  從地面裂縫的走勢而觀,造成龜裂如枝椏般擴散的中心處,似乎是那株天皇御賜的櫻樹

  --不,已經不能稱之為櫻樹了,在樹身表面,竟浮現出明確的女性身形。

 

 

  仔細一看,那女身的面貌,竟和我記憶中的棹花小姐如出一轍!

 

 

  雖然在剛才推理的過程中,就隱約猜知棹花小姐並非人類的事實。

  但看到她盛怒的表情,以及舞動樹梢、枝椏,頻繁攻向(應該是由白川所設立的)結界的舉動,我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相較於不知該做何反應的我,白川倒是相當游刃有餘。他手中不斷結印,似乎是在強化結界、阻止棹花小姐突破重圍的樣子。

  在這種危及情況下,他竟然還能笑著向我打招呼,「嗨、少當家,完全沒有問題唷!結界還能再撐至少半小時啦!放心、放心--」

 

  春見就不同了,他手拿摺扇,表情肅穆地立於兩者之間,似乎是在替白川護法。
  聽完白川的發言後,他看上去非常不快,不只眉頭緊皺,聲音也明顯帶著幾分不悅,「少佐,雖然我們還可以再支撐一段時間,但能請您帶著令兄出來一趟嗎?越快越好,等等我會解釋原因的!」

 

 

  即使春見不這麼說,我也打算這麼做。

 

  「我知道了!你們再撐一下!」我點了點頭,轉身奔至走廊上。

  連鞋子也來不及脫,就直接朝內吼出那造成庭院亂象的元凶姓名,「西川裕臣?西川裕臣!!你人在哪?!給我出來!!!」

 

 

  在富士子小姐與諸多傭人的側目下,表哥從走廊盡頭的拐彎處,怯怯探出頭來,「林檎,怎麼了嗎?」
  事主終於出現了!我火速衝了過去,一把拽住他的右腕,「跟我過來!!」

 

  「哇、痛!」

 

  我根本不打算理會他的哀號,畢竟當下的首要任務是,在結界被突破前,把他帶去庭院見棹花小姐。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當然不需要顧慮這沒用的傢伙所發出的、比蚊蠅還細小,卻也足以使人不耐煩的哀鳴。

 

  拖著裕臣前進的同時,我忍不住大聲數落他,「你其實知道吧?!棹花小姐不是人類!說什麼要我代替你照顧她,卻連這點也不交代清楚!如果她的真身不是天皇大人御賜給上野家的櫻樹,我看她根本撐不到你回國!!」

 

 

  「林、林檎?!妳為什麼會知道?!」他大概沒想過我竟然知道棹花小姐的真實身分,所以瞠大了眼。

 

  但這反應卻使我更加火大,「事情發生在我家,我為什麼會不知道?!可惡,我早該知道!!」


  「所、所以,剛剛的地震是……棹花?」

 

  「十之八九是她引起的。」一路將人拽至玄關,朝他的鞋努了努嘴,示意他穿上。

  抱臂監督他穿鞋時,我忍不住威脅了幾句,「西川裕臣,聽好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為了棹花小姐才來這裡一趟,我也不想管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對你有什麼期待。總之,你如果不面對自己鬧出來的事、不好好安置棹花小姐和她肚裡的孩子,今天過後就別再踏進上野家!!」

 

 

  說完,發現他已經穿好鞋了,於是狠狠拽起另一隻沒被握出瘀青的手腕,朝庭園走去。

 

  「我我我知道了!拜託手勁別這樣大啊啊!!」即使我扣緊的,是狀態相對完好的那隻手腕,他仍然不斷哀嚎。

  這一味討饒的態度使我更加不耐煩。一想到棹花小姐曾被他辜負,這傢伙卻還有臉裝做什麼也不知道地來到上野家,要不是今天白川先生和春見剛好來到這裡,讓棹花小姐現形,西川裕臣說不定就打算這麼置身事外下去,直到我奉父母之命和他成婚--

 

 

  真是讓人越想越憤怒!!!

 

 

  「你要是不說到做到,我現在就讓你腕關節脫臼。等等不對棹花小姐道歉,我就踢碎你的膝蓋骨讓你當眾下跪。」

  我冷著臉威嚇他,同時也催促他加快腳步,「我說到做到!動作快點,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林檎……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剽悍的啊……」他用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連回視也不願,只隨口回了一句,「大概是從我哥死了以後吧。」

 

 

 

 

  在我的強力拖行下,總算帶著裕臣來到庭院。

  為了知會還在與棹花小姐對峙的兩人,我出聲大喊,「春見,人我帶來了!」


  沒想到這舉動卻連帶引來棹花小姐的注意,她瞬間伸出--該稱為樹杈還是手呢?總之就是身體的一部份,朝這邊火速探來。

  速度之快、力道之重,甚至足以突破結界的防護,直直朝裕臣所在的位置攻擊。

 

  「嘖。」雖然我並不想傷害她,但再怎麼說我也是厄除,不能坐視身後這廢物被怪異傷害。

  於是我下意識探向腰間刀柄,準備斬斷直襲而來的尖銳樹梢。

 

  沒想到這舉動卻讓春見臉色大變,他一個箭步朝我衝了過來,「少佐,不要拔刀!!!」


  我從來沒想過,老是坐在輔導長室處理文書工作的春見,竟然能跑得這麼快。
  明明比竄出的樹梢還晚起步,卻一瞬間追上對方,甚至繞到我和樹梢之間,伸出持扇的那隻手,作勢要將尖端打偏。

 

  不過,扇骨的攻勢還是遲了一步。
  樹梢,硬生生地貫穿春見左肩。

 


  「春見!!」
  「河蘇!!」
  「厄、厄除大人!?」

 

  這急轉直下的情況使在場所有人都發出驚呼,包括棹花小姐。
  不過我身後的裕臣並沒有,我想可能是因為在不預期的情況下見血,所以被嚇得連聲音也發不出。

 

  既然春見都擋下攻擊了,他當然不可能受傷。

  比起思考裕臣的情況,我更擔心春見的傷勢,於是我三步併作兩步地朝他跑去。

 

 

  春見臉色蒼白,看上去很疼的樣子。而我的披風在進入主屋時就被富士子小姐收去了,手邊也找不到可以替他止血的物品。事實上,現在棹花小姐的手--還是該說樹梢--正維持貫穿的姿態,文風不動。這就是最有效止血的辦法了。在沒有醫療器具的情況下,貿然移除肩上的障礙物反而危險。

 

  我很想一刀剁下那段樹梢,但考慮到剛才春見要我別拔刀的請求,再轉頭看看棹花小姐的表情,已經比剛才平靜許多,看來沒有再度攻擊的意思。

  衡量了一下,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吧--上前扶住春見肩頭,避免他因吃痛而跌坐在地。

 

  白川大概也和我差不多想法,但可能是擔心棹花小姐再度失控吧,於是仍努力維持結界。

  他別過頭朝我們看了一眼,並出聲詢問狀況,「沒事吧?河蘇!」

 

  春見勉強擠出笑容,「……嘛、沒事。雖然痛了點,但也終於抓住您了呢,棹花小姐。您應該感受得到,這邊沒有傷害您的意思了吧?西川先生也……已經到場了……能不能請您、稍微冷靜一下,聽我說幾句話呢?」由於吃痛的緣故,他幾乎沒辦法順利說完每句話。

 

  聽春見這麼說,棹花小姐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厄除大人……對不起,奴家不是蓄意傷害您的……奴家只是,想要靠近裕臣先生……」

 

  「我明白的,請別在意……小傷而已。不過,您可千萬別將手抽出來啊……那樣的話,我可是會……大量失血、呢。」

 

  「還小傷咧,肩膀都被鑿穿了!河蘇你在耍啥帥啊?」

  或許是察覺棹花小姐沒有傷害春見的意圖,白川先生撇撇嘴,一個反手終止建立結界的術式,朝春見走了過來。

 

  只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空白符紙,咬破自己的指尖,在上頭畫了我看不懂的文字,再反手朝春見肩上拍去。

  說也奇怪,本來汨汨湧出鮮血的傷口,竟然就這麼停止滲血了。

  「先替你緊急止血啦。」白川先生不甚愉快地開口,並對每個人做出不同指示,「啊,總管爺爺,可不可以麻煩你連絡一下厄除單位,請他們派醫護兵過來?還有那個叫棹花的,不需要妳了啦,手抽掉!」

 

  聞風而來的總管立刻點頭,「是、是的!」接連應聲後,便朝主屋跑去。應該是去打電話了。
  而棹花小姐也立刻收回……嗯?應該是手吧?表情看上去相當慌亂。

 

  至於春見,則因為貫穿傷口的支撐物頓時抽離而重心不穩,順勢朝後倒下。

  不過我早有準備,所以不至於讓他毫無防備地摔在地上,嗯,穩穩地接住他了。

 

  ……說起來,明明這裡是我家,怎麼覺得白川先生發號施令的舉動比我還要熟練?
  但也多虧他冷靜的指揮,場面才不至於失控。

 

  平常在戰場上,我並不算反應遲鈍。如果身邊沒有這些人,即使徒手我也能制服棹花小姐。

  可是,一看到春見左肩被貫穿的瞬間,不知道為什麼,腦袋頓時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才好。

 

  作為上司,這種反應真是失格。  
  想到這裡,就朝臉色泛白、正靠在我懷裡的春見看了一眼,「春見,為什麼你……」


  春見抬眼回視,面帶無奈地解釋,「因為、現在的棹花小姐……禁不起更多耗損了。少佐,您的機關武器……所附屬的能力是絕對淨化,對吧?現在的棹花小姐……相當虛弱。一旦被您的佩刀傷害,說不定就會瞬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更別提她蟄伏這麼久,努力養精蓄銳才留下的、那個胎兒……」

 

 

  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想得那麼周全了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需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下攻擊啊!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顧慮,卻也有點心煩。

  但我也搞不懂心煩的原因,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低頭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應該以顧好民眾安全為第一優先的。」

 

  春見搖了搖頭,「這不是您的錯。身為厄除,面對可能傷害一般民眾的敵人……採取攻擊、也是,合理的反應……而且您……沒辦法看見棹花小姐的記憶……並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

 

 

  就在我打算予以回應時,在我身後的裕臣突然開口了,「棹花!厄除大人說的是真的嗎?!孩子……還在嗎?」
  棹花小姐表情複雜地看向他,猶豫了片刻才應聲,「……是的。」

 

 

  「容我……插嘴幾句。」春見雖然痛得連話也說不順,卻還是勉強發出聲來。

  感覺他有重要的話要說,所以我扶著他、將他的背脊挺直,協助他在呼吸上能更加順暢。

 

  「說一下我看取棹花小姐記憶後,所知道的狀況吧……當年,西川先生的雙親知道棹花小姐的存在後,似乎並沒有察覺她是怪異。不過,也確實為了讓棹花小姐沒辦法接觸您,而『派人處理了一下』。如果棹花小姐不是怪異……受到那麼嚴重的攻擊,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聽到這些訊息後,裕臣愣在原地,嘴巴先張又闔。

  隔了一陣子,才終於給予像樣的回應,「棹花……對不起,我不知道父親大人竟然……」

 

  而棹花小姐也只是搖頭,「裕臣先生……」

 

  看到這狀況,白川先生似乎相當不耐煩。或許是因為覺得這樣下去會耽擱春見送醫的時機吧?他皺著眉,朝裕臣大吼了一聲,「欸,我是不想打斷你們情侶重逢啦!不過你這個男人是怎樣啊?除了對不起呢?是不是還有什麼該講的啊?你女人為了你差點死掉欸!」

 

  聽他這麼說,我也忍不住點頭附和,「……我同意白川先生的看法。裕臣,當時你還年輕,沒有能力干涉舅舅的決定。但你現在已經成年了,看來你也對棹花小姐有很多歉疚。那是不是應該用行動表示負責?」

 

 

  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到他身上。


  「我……」他的表情相當茫然,似乎是沒有預料到會因為自己當年種下的禍根導致眼前這局面。

 

  就在裕臣不知所措的時候,春見再度開口了,「您要是不打算……照顧那孩子……那就、由我照顧吧。」

 


  「春見?!」我帶著滿腹疑問看向他,真搞不懂這人幹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當務之急不是應該先送醫嗎?

 

  春見先是看了我一眼,對我笑了一下,然後轉而面向裕臣,面帶嚴肅地說著,「我這個人呢,不喜歡咄咄逼人……不過,剛才雪設立結界的時候……棹花小姐誤以為我們打算傷害她,所以……已經消耗許多靈力了。維持人形的時間恐怕……無法太久……」

 

 

  「厄除大人……是的,正如您所說。奴家就快變回原形了。」


  「西川先生,請您在這裡下斷絕……要是您選擇辜負棹花小姐的心意,那孩子我……會想辦法照顧的。」

 

  「厄除大人……」沒有給予正面回應,裕臣皺著眉反問春見,「您為什麼要插手到這個地步呢?您可以不要過問這一切,那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

 

 

  「……比起屍體……埋葬在櫻花樹下的,如果是一段無法被成全的戀情,不是更哀傷、嗎……?」說到這裡,春見嘆了口氣,然後才又說下去,「再說,身為男人,知道有這樣一名女性……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十分努力地……活下去。任誰都會……心生憐惜……呢。您難道、沒有這種想法嗎……西川先生。」

 

 

  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裕臣表情一變。

 

  「如果您沒有,那就證明了……棹花小姐的委屈是白費的,而且您也不願意承認這個孩子的存在……但是,不論雙親之間變成什麼樣的關係……孩子都是無辜的。就算不能被歸類於純粹的人類或妖物……所有、降生在這個世界的生命,都應該被人祝福……」

 

 

  春見苦笑了一下,至此,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或許是說了太多話的關係。

  「我呢、也是半妖。或許是、因為這樣吧……知道一切以後,我就想著:要是沒有人願意祝福或接納這個孩子,那就讓我來吧……」

 

  「春見……」看著他明明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卻還是願意為了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堅持把話說完,我也忍不住難受了起來,「不要擔心,不只你願意照顧這孩子,我也願意幫忙!雖然我不知道照顧嬰兒的方法,但為了讓棹花小姐放心,能幫上忙的地方我會全力以赴!」

 

  白川先生似乎也被感動了,他舉起袖口抹向眼睛,「可惡,我聽到都快哭了!!欸,要幫忙也算我一份啦!反正小孩子比大人好相處,我這麼天才應該能應付得來吧!!喂、那個姓西川的,大家都講過一輪了耶,你到底要不要表態啦?」

 

 

  「我……」在眾人環視下,裕臣終於咚地一聲,雙膝應地,採取土下座的姿勢向棹花小姐所在的位置低頭道歉,「為了我的事情驚擾大家了,真的十分抱歉!棹花,這段時間委屈妳了。我當年真的很不負責,就算妳不原諒我,我也無話可說。但如果妳還願意相信我的話,把孩子交給我吧。這次不管父親大人說什麼,我都不會再動搖了!」

  「裕臣先生……」聽完這番話,棹花小姐泣不成聲,而她依附於樹身的軀體也開始顯得模糊。

  空氣彷彿產生了扭曲,當景象再度清晰時,她手中竟出現了一名嬰兒,「那麼,這孩子就交給你了。為了讓胎身順利成長,奴家幾乎耗費所有靈力。雖然不至於就這麼死去,但還需要幾年的時間吸收天地精氣,才能再度變為人形。裕臣先生要是在這段時間有了對象……也沒有辦法。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這孩子。」

 

 

  裕臣連忙走上前去,將孩子接了過來,「棹花,我會等妳回來的!就像妳等我回來一樣!」

 

  「謝謝……能在變回原形前聽到裕臣先生這麼說,我非常感動。」棹花小姐含淚看向在場所有人,逐一致謝了起來,「厄除大人,感謝兩位並沒有將我當成一般作祟的怪異強行修祓。還有林檎小姐,感謝您這幾年來在不知道我真身的情況下,仍時常叮嚀園丁照料我。這些恩情,請等我再次化作人形時回報。」

 

  白川抓了抓後腦勺,爽朗大笑,「哈哈哈,沒有啦,其實我本來也打算直接讓春曉把妳燒--」
  可想而知,換來春見一聲怒斥,「雪!」
 

  被低吼過後,白川吐了吐舌頭,聳肩攤手。

  雖然春見似乎因為白川的回應而不太高興,不過他仍試圖為朋友解釋,「棹花小姐,請別……把這傢伙說的話放在心上,這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所以,才會做出驚擾您的舉動。」

 

 

  棹花小姐點了點頭,似乎是表示能體諒白川的行為,接著便轉頭,面帶微笑地看向我。

  被她這麼盯著,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試圖回想一下:自己是基於什麼原因才吩咐園丁照料她?

 

  這才想起,當家中僕人看到棹花小姐接連好幾年都沒有開花,開始討論是否將其剷除時,因為這株櫻樹是由天皇殿下所御賜,我認為貿然決定也不妥,所以才勸退他們。後來也特別向園丁交代,櫻樹不開花可能是得到病蟲害,應該仔細檢查、更細心照料,千萬別讓人覺得上野家對御賜之物過於輕忽。

 

  雖然是歪打正著,但也的確算是幫上她的忙。

  這麼一想就覺得心底舒服了點,覺得自己在這事件中還是有派上用場的,於是笑著回應她,「別這麼說,裕臣這白痴曾拜託我照顧妳,但他根本沒交代清楚,我只是湊巧幫上忙而已。總之妳別放心休息吧。等妳又能化人時,再來看孩子。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監督裕臣的。」

 

 

  聽我這麼說,裕臣猛然抬頭詢問,「哇、妳該不會又想踢碎我的膝蓋骨了吧?!」
  我哼了一聲,隨意應上幾句,「不一定是膝蓋骨,你摔傷這孩子哪裡,我就在你身上弄出一模一樣的傷。骨肉相連,傷在子身、痛在親心,就是這意思。」

 

  看我們這樣拌嘴,棹花小姐也破涕為笑了,「有林檎小姐這句話,奴家就放心了。諸位也請多珍重。」
  說完,她的容貌與身形便如輕煙消散於空氣間,樹身上再也看不見任何近人的形軀與曲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太過離奇,在場眾人都沉默著。

  直到白川先生用力擊了兩三下掌,大聲呼喝,「好啦,事情解決了,肚子也餓了!收工--吃飯--」大家才回過神來。

 

 

  家僕們開始整頓起庭園裡的亂象,富士子小姐則拿來乾淨布巾,將裕臣手中的孩子接過,包成強褓狀。

  而本在主屋裏,聞聲方從窗口探出頭的父親與母親,臉上的神情也流露出幾分欣慰。

 

 

  一切都逐漸恢復原狀、回歸正軌,除了春見的肩傷。

 

 

  「……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的存在啊?都是因為你這個不好好練習結界的陰陽生功力不到家,棹花小姐才會突破結界的包圍喔?我受傷你至少該負一半責任吧?嗄?」春見看上去十分不滿,伸出右腿,狠狠踹向白川先生的臀部。

 

  「咦--剛才在那邊喘個沒完、講話斷斷續續的是誰啊?現在罵我倒是超級流利耶。」

 

  由於沒有負傷,白川先生倒是相當俐落地閃過這記攻勢,同時還游刃有餘地反唇相譏,「還會叫就不會死啦,而且醫護兵都找了、血也止了,也沒我能做的事啦。再說,你只需要一般人一半的時間就能復原吧?乖啦,大概躺一個多禮拜就好了。而且你還因禍得福耶,不用再處理文書工作或出任務了!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狀況嗎?你該感謝本大爺才對喔。順便提醒你:表達謝意的時候,語氣要誠懇一點,知道嗎?」

 

 

  這一長串不知該說挖苦還是中肯的論調,讓春見勃然大怒,「白、川、雅、雪!」

 

  「嗯?我耳朵很好,不用喊那麼大聲也聽得到。喔唷,不要生氣嘛,反正比起我的懷抱,你應該更想靠在女孩子身上吧?哈哈哈哈!!!」

 

  白川先生擺了擺手,放聲大笑,並向我眨了眨眼,「吶、河蘇就交給妳照顧啦,少當家。我去向當家解釋一下情況,交代完以後,我還要回書院寫報告書呢!就不打擾兩位了。啊、那個西川先生,你也過來啦,事情是你鬧出來的,你不替我講幾句話,別人搞不好還以為我故意把庭院弄得亂七八糟咧。」

 


  「打擾是什麼意思啊?」我望向白川和裕臣逐漸遠離的身影,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麼。

  算了,比起這個,還是回頭看看春見的狀況比較實際。


  「春見,你意識還清醒吧?」

  雖然咒符一度達到止血的功效,但隨著時間流逝,最初傷口所滲出的血量逐漸浸透、甚至覆蓋過畫在符紙上的文字後,咒力也開始失效了。

  從血洞中所淌出的體液逐漸浸滿我左掌,這讓我有點緊張。

  我扶著春見躺下,改採跪姿讓他枕在膝上。

  接過總管遞來的紗布與生理食鹽水,洗過自己的雙手後,也著手替他清洗傷口,避免細菌感染。

 

  「啊啊、是……」

 

  看他還能進行對談,我稍微安心了一點。解下自己腰間的皮帶,勒緊左臂幾條主要動脈匯流的部分,為他做基本止血。

  然後盡可能放輕力道,將那血洞壓上乾淨紗布,柔聲安慰他,「忍耐一下,醫護兵應該已經讓人駕馬車來了。在車來以前別停止對話,不然按照這出血量,只要你失去意識就有一定程度的危險。就算你的體質比一般人強健,也千萬別大意了。」

 

 

  他的嘴唇失去血色,看上去相當乏力,卻仍然回應著我,「是的。那麼,來說話吧……」

  就在此時,富士子小姐從正門跑來,「林林小姐,車來了!」


  「我知道了,富士子小姐。來,春見,我扶你上車。」我搭著春見的右肩,在盡可能不牽動傷口的情況下將他扶起。

  儘管我和他都很小心,但光是起身這麼簡單的動作,也能使春見疼得齜牙裂嘴。

 

  當春見好不容易站直後,突然湊近我耳邊問了一句,「十分感謝……是說,少佐,請問『林林』是……您的乳名?

  「…………」我渾身一震,在這種刻不容緩的情況下,我甚至沒察覺富士子小姐剛才喊的是乳名。

 

  春見這傢伙,什麼不問竟然問這個,難道是故意的嗎?!

 

 

  「少佐,如果、您……停止回應……我可能隨時會昏過去……喔?」

 

  「……你是故意的吧?」

 

  「喔呀?我只是對不清楚的事情提出疑問而已、呢。」

 

  「做為一名好下屬,有些事情知道就好,別問那麼多。」

 

  「是的,我明白了,林林少佐。」

 

  「春、見、河、蘇!!!!!!!!!!!!!!!!!!!!」

 

  「是?」

 

  「你要是死了,舌頭一定會變成化石!!!!」

 

  「少佐,結締組織和軟骨是不會變成化石的唷。」

 

  「我知道啦!!!氣死我了!!!!」

 

  「哈哈哈……」


  我忍住滿腔怒氣,努力將整整高上我一顆頭的春見朝大門攙扶過去。

 


  春風捲著櫻瓣襲來,不知何時,月已升空。
  而風中似乎飄散著棹花小姐的歌聲--

 

 

 

 

 

「錦おりなす♫ 長堤に、くるればのぼる♪ おぼろ月♩」
錦繡長堤真美好,看景色美如畫

 

「げに一刻も♪ 千金の♬ ながめを何に♩ たとふべき♫」
春色明媚好風光,千載難逢

 

 

 

 

 


首發於 2015.08.28 

 

【註解】

 

❀注一 悪事千里を走る:翻成中文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注二 全文關於棹花與西川裕臣的部分,乃自中國明朝小說家.馮夢龍的短篇擬話本小說《灌園叟晚逢仙女》獲得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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