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午後,當自己正難得認真地削減公文山的數量時,輔導長室的木門竟被人碰地一聲打開。
啊啊、這種開幕法,可想而知一定是上野少佐呢。
才這麼想著,果不其然,素來熟悉的、身著筆挺制服的修長身影,便幾個箭步衝到自己跟前。
這人將黑髮束成低馬尾,順肩頸垂至背後。
至於長相呢,雖然五官挺立、相貌清秀、眉濃目朗,但鼻樑處卻橫著一道不長不短的疤,使本來就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容更加過目難忘。
當自己又不知道第幾遍地暗想『假如那道疤能夠消去的話,這張臉還真是無懈可擊呢』之際,來者便將一份報告使勁按在自己桌上,並採取完全與長相不符合的宏大音量質問,「春見中尉!你可以解釋一下發生在東久世家的事件是怎麼回事嗎?」
而這毫不客氣的過問口吻,也是自己一向熟悉的。
於是處變不驚地放下手中閱讀到一半的公文,足尖輕蹬,將自己本來側著的座椅轉向來者。
絲毫不受對方氣勢凌人的態度影響,我安然自若地應對著,「喔呀?上野少佐,您說的是那個啊--我記得前幾天已經配合過上頭的調查了吧?相關的偵訊,應該也已經結束了呢?」
「我當然知道!我要說的是--」
說到這裡,少佐的另一隻手又狠狠拍向自己的桌子,力道之大,使自己都忍不住同情起這張辦公桌了。
他看上去相當不耐煩,本來按桌的那隻手提起,一個反手,便以食指指節反覆叩向那份報告書,「你提供的資訊也太少了吧?!根據其他山王町住戶的目擊證詞,當時還有其他非厄除的一般人士也與你們同行。關於這點,你為什麼沒有如實將訊息匯報給上層?!」
面對這番逼問,我不驚反喜,因為和早就設想過的可能場面相去不遠。
勾起微笑,雙肘抵在桌面,十指則於面前交握,以從容語調反問對方,「喔呀?請問那些住戶是在哪裡看到所謂的『一般人士』呢?」
聞言,上野迅速翻開桌面那份報告書。
才翻了一兩下,便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並仔細讀出上頭的內容,「我看看……根據目擊者的形容,是在東久世家正門外那條寬敞的大路上。」
聽完報告內容,我笑著點頭,「那就對了,這些『一般人士』只是恰巧在同個時間點和我們往同個方向奔跑而已呢。畢竟東久世家起了大火,跑來關切或湊熱鬧的路人之多,自然不在話下囉。」
似乎是相當不滿意自己的回應,少佐憤而振臂,伸出食指逼近自己的鼻子,並毫不留情地質問,「只是往同一個方向跑,別人是不會特別注意的吧?!」
適才的反應會引起對方怒意,這也完全在設想之中。
假如上野完全不生氣,甚至從頭到尾都維持一定的理性,那接下來要敷衍他就沒那麼容易了。
於是笑著抬抬手,漫不在乎地撥開對方食指,「嘛、嘛--放輕鬆一點嘛?雖然我知道少佐您不是很在乎,但生氣容易長皺紋喔?」
如自己所預想的一般,這無關痛癢的態度反而更加激怒眼前人。
只見他一雙長眉霎時擰起,雖然收起方才伸出的指掌,但只是將怒指的舉動改為抱臂,看上去仍然相當不愉快。
那凌厲程度豪不削減的口吻,正是最好的證據,「如果不想讓我長更多皺紋的話,你最好現在就解釋清楚那些人為什麼會和你們同行!」
「嗯、嗯--這樣啊,我明白了。」
點了點頭,鬆開本來交握的十指,兩手一攤,娓娓解釋道,「其實是這樣的,那天東久世二等聽到家裡出事了,當下歸心似箭呢。也不等大家跟上,就自顧自的衝第一個跑了。因為她個頭嬌小,在觀火的人潮中鑽來竄去的,實在很難跟上熟門熟路的她,我們只好找些看起來還算可靠的路人,問對方知不知道東久世家在哪囉。也就是說,那些所謂的『一般人士』呢,只是單純為我們引路的好心路人喔。」
當然,這些資訊是半真半假。
第一、東久世的腳程並不算同行者中最快的,即使想搶第一回到東久世本家,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第二、那些不隸屬厄除的人們,根本就不是什麼路人,而是東久世的友人。
自己確實感受到他們身上帶著的怪異氣息,想來大概也不是尋常人類。
避免厄除高層做不必要的聯想,甚至逼問事件過後體調與精神都不佳的東久世,這裡當然要盡量把他們的身分描述得無關輕重。
不過,東久世引著一行人走近路是事實。東久世心急如焚地在人群中穿梭,這也是無庸置疑的。
所謂的謊言就是要真假參半,才能騙得了人呢。
全然造假反而顯得不合情理,這就是在編織謊言時必須留意的地方了。
「引路?」上野似乎聽信自己的說詞了,難得不做激昂的反駁和質問,只是複述自己方才拋出的訊息中,最希望他汲取的重點。
「沒錯,就是引路唷。畢竟山王町是權貴居住的地方嘛,也是外國人比較喜歡逗留的地帶。那天出戰的人之中,除了東久世以外,好像並沒有符合這種背景的人呢?也就是說,大家平常不會經過那裏。因為不熟悉那邊的街道分布,所以才需要找人引路。」擱掌於桌,笑得極為自然。
雖然是謊言,卻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細加敘述。
這自是已在心中數次推演此情此景的成果。
上野不置可否地撇嘴,伸手將報告書又往前翻了一頁,以指尖劃向似乎是名單的部分,細讀後便反問道,「但這次同行的名單裡有白狩中尉啊?她也住在山王町不是嗎?我和她家還算近,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在設局以前,自己當然已經私下調查、打聽過同行者的出身與背景,也早就猜想到家世良好的上野會察覺這點。
所以呢,連這樣的反駁也完全在預想內。
事實上,就連露出這份破綻,也是自己蓄意為之。
裝得相當詫異與困惑,搖頭晃腦地轉起眼珠,將早已想好的應對語句反拋給上野,「喔呀、是這樣嗎?嗯--說起來,我和這人並不熟識,不確定您說的是不是一名白髮藍眸、頭戴藍花的女性呢?」
「沒錯,那就是白狩中尉,怎麼了嗎?」上野再次抱臂,不過這次卻非基於耐心用罄方採取這樣的舉止。
相反地,他倒是面露得意之色。看來是以為自己所說的謊就要被戳穿了,所以正沾沾自喜呢。
故作沉思,低聲自語,然而音量卻刻意掌控在對方一定能聽到的程度,毫不含糊地敘述起自行捏造的當日細節,「當下我也有點訝異呢,為什麼白狩中尉和東久世二等一樣,可以迅速在山王町的街巷中迅速穿梭,並跟上東久世的腳步呢?沒想到是因為她也住在山王町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聽到這番敘述,上野似乎自動將種種資訊作聯想了。
他再度皺眉,分析出我沒有直言的、希望他自行作結的部分,「咦?難道白狩和東久世一樣,因為熟門熟路又個子嬌小,所以很快就甩開你們了嗎?」
為了使對方信以為真,一聽上野說出自己盼望的那個答案,立刻擊掌驚呼,「喔呀、真不愧是上野少佐呢!我才說個兩三句,您就已經把重點都掌握住了喔?您真是具備了相當優秀的觀察力與判斷力啊。」
受到稱讚,上野不疑有它,霎時就相信了自行聯想出的答案,並深信不疑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看著他的反應,確認計策成功,自己便打算送客。
於是重新拿起剛才放下的文件與鋼筆,假借延續正事的名義,笑著打發對方,「就是這樣喔。因為是無關緊要的細節,所以之前我才沒有特別說明啊。那麼、請問上野少佐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我桌上還有一些文件,想在今天下班前批閱完呢,如果沒事的話--」
沒想到,上野聽到這串送客指令後,竟然文風不動。
他默默收起剛才砸在桌面的報告書,將之重新疊收,沿著桌面對齊紙緣後,絲毫沒有動身離去的跡象。
這樣的舉動,讓自己心頭暗地裡打了個突。
按照先前的種種推演,上野應該不至於察覺真相才是。
為了確認對方到底想做什麼,於是出聲輕喊,「上野少佐?」
「正事談完了,我還有一件私事想知道你的看法。」
上野閉起那對睫羽纖長的吊眼,一改原先咄咄逼人的態度,罕見地轉採心平氣和的語調,淡然詢問,「你聽說了吧?厄除的升遷制度改變了。」
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又是一個自己不樂意深談的話題。
心中不免暗道:這人在某種程度上還真是自己的剋星,專挑一些自己不喜歡或避而不談的事情來問。
但由於這件事最近在軍中引發高度討論,即使上野不提,身為輔導長,也的確被好幾個新兵或下屬徵詢過相關意見。
首發於 2015.0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