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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 九之夜後續。因此河蘇仍是負傷狀態。

  ❀ 內緒話,悄悄話、內心話的意思。

    這幾篇將會帶到河蘇與少佐的過去,也是兩人終於能坐下來好好對談的罕見時刻。

【正文】

 

 

  將重製過的報告書交遞完畢,上野林檎回到勤務室,打開大燈。
  她抬頭望向壁鐘,發現已經要九點了,於是迅速將物品略作收拾,關燈,反鎖室門。


  自從那被稱之為『上野櫻禊祓』的事件結束後,有許多狀況等她處理。

 

  當時因緣際會在現場出現的同僚.春見河蘇,儘管並非出勤狀態,仍參與禊祓過程,因此必須繳交任務報告書。然而當時春見的肩關節囊慘遭穿刺,送回醫務室後,軍醫判斷是開放式關節損傷。雖然撕裂範圍不大,卻也需切開關節進行清創。於是,一旦與左肩關節相連的鎖骨、肩胛骨、左上腕骨有所活動時,便會牽引傷勢。這也使春見在創口徹底癒合前,不適合進行長時間書寫。

 

  為此,報告書交由上野譜寫,春見只需於閱畢後簽名即可。

 

  事關御賜之物,該如何著墨才能避重就輕,這也讓性格正直的上野感到煩惱。幾經斟酌,絞盡腦汁所寫出的最初版本竟被春見退回。對此,上野一度怒不可遏。但在對方耐心勸說、曉以大義之下,她也明白改筆一事勢在必行。最後終於妥協,採取春見口述、上野聽寫的形式擬定底稿,再由她潤色並謄寫成文,交與春見檢閱無誤後,方再度上呈。

 

 

  除了這事,身為上野家跡目的身分也為她帶來些許麻煩。

 

  既然家中庭院傳出騷動,事後向鄰居致歉、贈禮,以及整頓園景、安撫家中僕役、向舅父母溝通此事……等等,自然勢在必行。雖說有家督與大宮總管在,還不至於事事由她躬親,但撥空檢視、回應來自總管的提案與報告也是無法避免的。而前往病房探望無端捲入的春見,更成為她每日例行公事之一。


  凡此種種,皆使上野感到相當疲憊。


  慶幸的是,這些瑣事也逐漸塵埃落定,且明天就是她輪休的日子。

  只要再去醫務室探望過春見,上野就能得一夕安寢。即便隔日睡到自然醒也無妨。

 

 

  想到這,她前行的步伐便輕快不少,甚至哼起歌來。
 

 


❀     ❀     ❀

 

 

 


  看向那拉開門板,朝單人病房逕行而去的高挑身影,值勤中的醫護兵不禁面有難色。

  擔任此職就是容易產生這習慣,即使不特別留心,對於時常報到的探望者也能留下幾許印象,更何況這人近期可說是每日均上門光顧。

 

  對這人長相熟悉的程度,已經到了即便對方不在訪客紀錄上簽名,他也能輕易代勞的地步。

 

  雖然清楚來者動機,但畢竟已超過規定的探病時間,於情於理還是得阻止對方擅闖病房。
  但這人的軍階又比他高上許多,是否該出聲警示,還真叫他難以定奪。

 

  幾經猶豫,出於對自身職務的道德感,醫護兵仍鼓起勇氣對來者進行柔性規勸。

  「少佐,現在已經過了探病時間囉。雖然春見中尉的病房還亮著燈,但您直接進去不太好吧?」

 

  面對這番勸戒,上野倒是十分自若地回應,「身為前少將的家父曾親口交代:必需每天確認春見中尉的復原狀況才行。你也看到了,我這幾天都準時在中午報到。只有今天在交遞報告書時受上級詢問部分內情,才不小心拖到這麼晚。我保證下不為例,麻煩你通融了。」

 

  語末雖是懇求,但話間均不忘施予似有若無的高層壓力。
  醫護兵無奈搖頭,只要求她盡量放低音量,別打擾到其他傷患。上野點頭答應後,他便掉頭離去,繼續例行的深夜巡房了。

 

 

  敲門後靜待片刻,上野逕自拉開單人病房的房門,下意識喊出暫居此處者的姓氏,「春--」

 

  語音未落,她便驚見斜倚在床的傷患緊閉雙眼,神情相當痛苦地發出低喃。

  於是她連忙放下手中物品,以盡量不引起對方肢體擺動的方式,伸掌輕覆春見的手,並出聲關切,「怎麼了?傷口發炎了嗎?」

 

  聽到這問句,春見意識矇矓地睜開眼來,「……少佐?」那平時溫潤柔沉的聲線,此刻竟顯得喑啞。
  而血絲則如枝枒,自其眼角朝瞳仁處漫佈幾許。幾經悠晃,那對梅栗色的矓瞳才終於將焦點定於另一對若苗色的眸。

 

 

  從這遲鈍的反應看來,他剛才應該是睡著了。
  所以,不只未正面回應上野的詢問,甚至連眼前人為何出現於此,也不明就裡。

 

  雖然神識不清、看上去有些渾噩,但這也證明上野踏入病房時,春見痛苦的反應並非由傷勢所引起。否則,他甦醒後應該會基於痛楚而再度哀號。

  釐清這點後,上野稍微放心了。她放慢原先急促的語氣,轉而低聲安撫,「還好嗎?剛睡醒所以意識不清楚嗎?慢點回答沒關係。」

 

 

  眨了眨眼,春見試圖組織起腦中殘破又片段的資訊。
  遲滯片刻,方想起他呈現這姿勢入睡的原因。

 

  他皺起一雙長眉,努力擠出笑容,「……啊啊、是這邊失態了。書看到一半,不小心就睡著了呢。」

 

  說完,春見臉上流露出幾分不自在,畢竟這已非首度被上野撞見他因噩夢而發出夢囈。

 

  第一次在執勤時段,第二次則是探病時間已結束的現在。兩回都是在春見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完全避無可避。

  即便心知上野是出於關心,但這種攻其不備的場面,恰好是習於事先算計各種情況、再悠然應對預想狀況如春見,所不擅長應付的。

 

 

  上野雖留意到那份異常,卻也覺得眼前景象難得一見。她本非愛好落井下石的個性,再說,這種時候若對春見加以嘲諷,絕非明智之舉。

  於是她便佯裝未曾留心此事,直將視線凝聚於已滑至春見膝間的書冊,側過身去,順手拾起,將之收至床頭矮櫃上。

 

 

  這麼做的同時,為了轉移對方尷尬的情緒,上野便隨意問了一句,「你是有光就睡不好的那種人?」
  春見愣了一下,點頭答覆,「是的。不過並不是因為燈亮著才睡不好,而是我本來就容易做惡夢呢。」

 

  聽到這答案,上野有些訝異,「完全……看不出來。感覺很少看到春見精神渙散。」

 

  比起渙散,春見更多時候是懶散。但與其說是因過於怠惰才給人這種印象,不如說春見與生俱來就帶著一股從容到近乎慵懶的氣質。

  慢條斯理得渾然天成,彷彿任何燃眉之急均不足以妨害他反覆沉吟、細加推敲的習性。

 

  而這習性,在過去也數度成為上野對春見頗有微詞的主因。

  --當然,現在已非如此。

 

 

  說來,擁有這種特質的人,竟然不是一沾枕頭便輕易入睡,甚至還容易睡不安穩,這實在令上野感到有些好奇。

 

  深諳上野性格如春見,心知她這麼說並無惡意,於是便笑著解釋,「喔呀、認識您的時候,這裡已經在機關就任三年多了呢。機關和宿舍有設立結界,待在這裡相對安全,怪異無法入侵。拜這所賜,外在的影響被減至最低,我的睡眠品質連帶也受到保障呢。」

 

  微傾頸項,上野試著思考同僚的睡眠品質與結界有什麼關聯,「因為、春見是半妖的關係嗎?待在沒設結界的地方,有可能被怪異盯上,甚至被吃掉?」

 

  「是的。正如您所假設的那樣。雖說這邊從幼時就受過家人嚴厲的訓練,所以基本的自保能力還是有的,但也只在物理方面喔。至於非物理性的侵襲,則避無可避呢。例如說,有些怪異具備竄入夢中、使人難以安眠的能力。面對這類怪異,要是稍有疏忽,即使被對方佔據心神、吞食肉體,也完全不奇怪喔。」

 

 

  上野點頭。在十紋待久了,她對怪異當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過去曾聽同僚提過,在怪異的社會中,不夠強大的個體多半無法自衛。雖然能力不夠強大,但具備妖力的他們,仍是同族眼中極佳的獵物。

 

 

  和人類會禮讓、體諒弱勢族群的文化截然不同,在『那一邊』,弱肉強食似乎是無法避免的鐵律。

 

  想到這裡,再對照春見那以輕鬆口吻敘述攸關生死的灑脫神態,上野斜飛入鬢的眉不禁下滑了幾許,『春見、很辛苦啊。難怪你不惜受傷,也要力保棹花小姐的孩子。如果不被人類社會所接納,在沒有母親照看的情況下,那孩子或許就只能淪為同族的食物了。』

 

 

  即使她能理解,卻不知該如何將這份心情傳達給春見。

  不會因為她多安慰幾句,春見所受過的磨難就此化作煙塵,再無痕跡。
  而那孩子的將來,也未必會因這份同理心起效,就此如步青雲,一切順遂。

 

  生於相對安逸環境下的人類,欠缺性質近似的煩惱,根本找不到表態的立足點。
  上野無奈地察覺,她似乎只能說些可有可無的客套話了。而既然說與不說都無法對事情產生幫助,不說或許還好一些。

 

  畢竟成熟如春見,即使不對他說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也不至於引起負面觀感。

 

  但是,完全不表態又使上野感到焦躁。
  按照上野對春見的認知,他若主動提及私事,就是放鬆戒心的證明。

 

  如果錯失這次機會,下次春見自發性地講起關於他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春見的事情。』
  『這種情況不適合講些故作輕鬆的話,但淨說些客套話,又會讓春見覺得我只接收到表面上的訊息。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想著想著,上野便伸出雙手,牢牢握住春見的、那對比她大上許多的掌。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確實讓對方嚇了一跳,不過春見並沒有任何抵抗,甚至連一絲尷尬也未曾自他眼中閃過。

 

  相反地,他開始打量起那雙正握住自己的、以女性而言似乎帶有太多刀繭的手。
  當然,是以饒富興味的眼神在打量。

 

 

  「--這是您的習慣嗎?」

 

  「欸?」

 

  「發現身旁有人情緒低落,就會握住對方的手。」

 

  「習慣、嗎……」被這麼一問,上野不免認真審視自己是否真具備這類習性。

  稍加回想,她便憶起上回攜帶蜜柑前往輔導長室的光景。那時,她的確下意識出手握住正夢囈不已的春見。

 

  本以為是出於想使對方迅速鎮定的緣故才那麼做,但就算是那樣好了,這種想法到底是如何產生的?

  春見可從來沒透漏『只要握住他的手,便會使他感到安心』的訊息過。


  所以,那一定是上野基於自身人生經驗而做出的判斷。

  試著追溯相關記憶,她稍微察覺類似的經歷是源於何時。

 

 

  「說是習慣,大概也算吧。但這解釋起來有點……」


  「假如會讓您感到尷尬或不自在,不解釋也沒有關係。對這裡來說,並不構成困擾。相反地,我還相當歡迎喔。」

 

  「歡迎什麼啊?!」

 

  「被您握住手、之類的?」

 

  「哈啊?!被你這樣一講,不就非解釋不可了嗎?!」

 

  「少佐,您太激動了。現在已經是傷患們休息的時間囉,還請放低音量吧?」

 

  使上野情緒激昂的禍首竟然好意思開口提示,這使上野有些不服氣地噘起嘴。

  縱使如此,她還是配合春見的提議,放低聲量並試圖解說。

  「在我大概六還七歲的時候吧,開始有自己的房間。因為不敢一個人睡,我會跑到哥哥的房門口……待著。」

 

  聽到這裡,春見淡淡瞥了上野語帶保留的神情一眼,心中暗忖,『不只是待著吧,估計就和紅蘇小時候一樣,跑到我房間,哭著說不敢一個人睡,還硬擠進我被子裡。不過,這點果然還是不要戳破比較好呢。』

 

  上野絲毫沒發現春見打量自己的舉動,繼續說了下去。

 

  「每當他發現我,就會像這樣握住我的手,把我引進門。他說,在黑暗的環境裡,人們因為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就會忍不住產生害怕的念頭。這種時候,只要被握緊手,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就不會害怕了。」

 

  「雖然那時我還小,但也覺得哥哥說的很有道理,所以一直記得這番話。到現在也是,如果身邊有人感到不安,我就會這麼做。」

  解釋到這裡,想起總是對自己十分溫和與縱容的亡兄,上野不由得淺笑。

 

 

  然而,正因為清楚再也見不到對方,這笑容仍不免帶上幾分落寞。

  像是為了平撫這份落寞,春見動起被握住的十指,轉而反扣上野因情緒移換而略顯無力的手,柔聲答腔,「您的兄長,是很溫柔的人呢。」

 

  「嗯,他的確是。不過我想,越溫柔的人應該越怕寂寞吧。」上野苦笑著,忍不住說起她對亡兄的看法,「說不定哥哥也是因為不想在黑暗中感到孤單,才不厭其煩地引我進門。母親大人曾說,當初讓哥哥習慣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他也哭得很慘。但父親大人把他視為繼任者,當然不可能心軟,也不讓家僕安撫他。所以,哥哥只能自行克服被黑暗環繞的恐懼。大概是因為這樣,才沒辦法丟下我不管。」

 

  「我似乎能理解那種感受呢--由於感同身受,自然做不到視若無睹。」

 

  望著點頭應和的春見,上野不經意地做出評論,「因為你們都是那種人吧?把別人的情緒擺得比自己的事情更優先。自己的部分就只能留到睡前去思考。累積一整天下來,當然在心中囤積了不少負面情緒,所以才容易做惡夢。」

 

 

  突然被直指性格上的缺陷,而且這評論也十分符合春見對自身認知,使他難得不加以反駁,只是無奈點頭,表示贊同,「好像真的是這樣呢。」

  面對如此乖順的春見,上野總覺得不大習慣。但又說不出究竟哪邊讓她感到不適應,於是只好轉移話鋒。

 

  「總之,情緒會影響身體的。為了少做點惡夢,春見還是別累積太多負面情緒比較好。如果在這邊碰上什麼難受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例如傷口很痛、換藥的醫護兵手勁太重、伙食很難吃--其他人可能會覺得這些事情太瑣碎、不重要,不過我也是個在乎細節的人,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小題大作。」

 

 

  長睫低垂,春見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什麼都可以說嗎?」    
  上野不疑有他,爽快答覆道,「當然。」
    
  得到對方准許後,春見便閉眼低喃,「我一直在想,少佐今天什麼時候會來看我。等到快睡著了也沒看見人,所以就翻書打發時間了。沒想到還是撐不住呢。果然啊,一旦帶傷,人的毅力就沒辦法像平時堅定嗎?」

 

  根本沒設想過春見會期待她出現,這使上野不免感到有些慌張,「啊、抱歉。今天事情比較多,所以來晚了……」

  搖了搖頭,春見語帶寬容地應答,「我能想像得到,所以您並不需要感到抱歉。」

 

 

  聽他這麼說,上野稍微鬆了口氣,但也忍不住噘嘴抱怨道,「既然都猜到了,你為什麼要提啊?」

 

  「是啊,為什麼呢?」低聲反問後,春見翻過上野的手,以食指指尖抵上對方指掌間突出的刀繭幾許。

  彷彿正予以視察,又彷彿無意識地進行這意義不明的舉動。

 

  「也許是因為少佐每天都會出現吧。我認識的人確實不少,但也只在我被送進醫務室的前幾天來得比較頻繁呢。像少佐這樣,每天都來探望的人幾乎不存在。不知不覺間,竟然開始期待您何時出現了。」

 

  看向春見不知所謂的動作,上野雖然覺得可愛,但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尷尬。
  而一感到尷尬,她便急欲從造成不自在的言行間,試圖覓出可給予合理解釋的方向--這似乎逐漸成為反應她窘迫心理狀態的指標。

 

 

  「呃、畢竟你是在上野家受傷的,而且還是因為捲入西川家家醜才受波及,對你的傷勢負責也是理所當然。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康復前每天來探望,在能給予協助的範圍內盡量支援。如果連這都做不到,我會良心不安的。因為這樣反而讓你產生期待,甚至難受了嗎?抱歉……」

 

 

  講到最後,她也忍不住感到困惑了:到底是在解釋什麼?

 

  這些事情按照春見的智商絕對能自行理解,反覆加以強調,不是反而將焦點轉到了責任與義務之上嗎?
  好像自己每天來這邊就完全是為了責任--嗯?的確是基於責任感吧?但應該不只是這樣?

 

  那到底是怎樣?
  對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望著上野因陷入困惑中,於是時而皺眉、時而傾首的多變表情,春見心知對方正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雖然對眼前景象感到十分有趣,但春見還有想和對方討論的事情,繼續放任她這樣糾結下去可不是辦法。

 

  於是春見笑著答腔,試圖引導對方自奇妙的心靈探索中跳脫而出。

 

 

  「請別這麼說,保護長官是下屬的責任。再說,探望並不是您的義務。即使您沒有每天露面,光是懷抱這份用心就已經使我相當感動了。」

 

  「那麼,就各退一步吧?別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能理解彼此產生的想法並坦然接受,這樣就好。繼續討論下去,難免要陷入道歉與辯解的迴旋中。身為一個剛從惡夢中醒來的傷患,實在不太想聊耗心費神的話題呢。」

 

 

  「好。就不說這個了。」

  聽春見這麼說,苦思無果的上野也樂得放棄思考,轉而關心起對方體調,「今天身體狀況怎麼樣?還好嗎?」

 

  「因為您的關懷,我覺得好多了。」

 

  「要不要再繼續睡?傷到關節,就算你的體質比一般人健壯,也得多休息才能恢復吧?」

 

  「雖然想睡,但不知道會不會又做惡夢。真是為難呢。」

 

  「這樣嗎?」上野抱臂思索,隨後便提出她認為自己所能做的、最實際的建議,「那我留在這邊陪春見吧?」


  春見有些訝異地眨了眨眼,既不拒絕、也不直接肯定,只反問了一句,「這樣好嗎?」

 

 

  擺了擺手,相較於語帶保留的春見,上野倒是絲毫不做多想,「和站夜哨比起來,這簡直小事一件。我去找醫護兵,像他拿張簡單的推床過來。反正我明後兩天放假,而且預定回家一趟,今晚即使不回宿舍點名也沒關係。」

 

  「不向家人知會一聲沒有關係嗎?您畢竟是女孩子,這麼晚了還沒回去,家人會擔心的。」

 

  「放心吧,我本來打算回宿舍睡一晚,等明天早上再回去。家人也知道這件事。」

 

  「那麼、少佐不覺得和我單獨睡在一間房,不是很妥當嗎?」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怎麼樣呢?而且又不躺同一張床,有什麼好在意的?」

 

  「那、身為跡目的名譽呢?」

 

  「我這麼晚才到,除了值勤的醫護兵有誰看見?而且他們每隔幾個小時都會來巡房不是嗎?只要我們不吵不鬧,好好睡在各自的床位上,誰會認為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不否定您的善意與理論,但好事者總能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甚至編造出無聊的流言--」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上野感到有些不耐煩。

  若苗色瞳仁上,那對斜飛入鬢的長眉不禁緊擰。

 

  而與之相應的,是其主強勢反駁的堅定語調,「和那種無聊的流言比起來,難得春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怎麼可能把你丟在這不管?你可以為了保護長官而受傷,我就不能替受傷的屬下守夜嗎?」

 

 

  「……您都這麼說了,我再回嘴下去,就顯得不近人情了呢。」春見無奈地笑了笑,算是妥協了。

  他本就有事想與上野討論,若對方留在這裡,春見就有相對充裕的時間,也才能完整敘述事情始末。

 

  要是持續推辭下去,反而像在質疑對方的判斷力與意圖。

  一旦讓上野產生受拒錯覺,就得再度費心拉近雙方的距離。

 

 

  如此看來,不如以退為進,方為上策。

 

 

  見下屬同意了,上野便挑起單邊長眉,以不容拒絕的強硬口吻自行擬定對策,「那就這樣決定了。我等等和他說,讓你受傷的場合牽扯軍事機密,我想盤問一些細節,可能會說上一整晚,甚至有必要徹夜看守,避免你遭到可疑人士攻擊。為了這個目的,得借張空病床就近監視,以備不時之需。剛才進門時我已經確認過了,他只是個二等兵。軍階差這麼多,我看他也不敢有意見吧。」

 

  春見覺得這戰略可行,於是點頭應和,並予以讚賞,「少佐,意外的能言善道呢。」

 

  「這種程度的謊話需要費心嗎?不就是個小狀況,隨便想想就能列出三種以上的應對。」上野聳肩起身,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反正你不要想太多,我去去就回來。餓了的話,這邊有水果,都切好了。裏頭有竹籤,只用一隻手也可以吃。」

 

 

  說完,不忘替左手不便的春見打開盒蓋,然後才轉身朝病房大門步去,在廊上找起值勤醫護兵的身影。

 

 

  待她離去後,春見看著盒中表面不算平整、坑疤起伏的果片,忍不住輕笑出聲。
  刀工如此拙劣,可想而知一定是由上野親手削剝而成,絕非上野家的傭人所為。

 

  雖說春見早就知道,比起劍術,上野更擅長體技與肉搏。
  但好歹她的機關武器也是打刀與脇差啊,作為軍人竟這般不擅使用利器,真的沒有問題嗎?

 

 

  縱使如此,也是一番心意。
  上野雖拙於言表,卻仍以行動證實方才所提及的、對下屬的責任,並非盡是空談。

 

 

  正因為這樣,更讓人覺得不接收她的善意也不行。

 

 

  『像我這種彆扭的人,最害怕的就是正攻法啊。』

 

  搖了搖頭,春見挑起盒中那枚尾端逆摺成結的竹籤,戳刺已完好削剝的果片,以緩慢卻確實的速率,將之逐一食畢。

  而後,起身下床,拉開床頭抽屜,從中取出潔牙所需器物,連同空盒一併置入櫃上臉盆。將之隻手捧起,緩步朝房內浴室走去,準備盥洗。

 

 

 

 

首發於2015.09.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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