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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上野出沒注意。

 

  這事件拖好久喔,其實對話兩、三個月前就已經打好了。

  但卡到一些關於NPC定位的問題,以及往後的主線發展,所以我從頭重新拉了一次時間軸,才終於敲定這篇應該如何呈現。

 

  從這裡開始會帶到河蘇的過去,並慢慢切入第一項主軸。

  玩了整個一期才開始舖主線我真混www 真的很抱歉,最初只帶著養孩子心態跳坑,所以沒有嚴謹地思考走向。

 

  感謝迄今曾陪我討論過主線該如何鋪排的所有中之人,以及雖然沒跳坑卻時常聽我提這些的親友們。

  河蘇乾媽團(喊誰???)永遠是我的翅膀 。:*♥(´,,•ω•,,)♥*:。

【正文】

 

  

  天色漸晚,從輔導長室的玻璃窗朝外看去,殘照被木框漂亮地分割為數等份長格。宛如火輪般的金陽正穿過由雲朵構成的阻礙,緩緩轉入山稜之間。而點綴它的,是或深或淺、紫橘相間的斑駁色塊。要是由嗜甜者看到這景色的話,大概會這麼認為吧:於夕色對照之下略呈紅黑的稜線,以及沉入其中的夕陽,就像塞入白餡(❀注一),以黑糖與寒天燉煮而成的道明寺羹(❀注二),當然,道明寺所象徵的是日旁飛雲。而四散於旁的繽紛色塊,則如同琥珀糖(❀注三)般璀璨奪目。

  不過呢,自己看到日落後,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該下班了。

  身隨心動,腳下一蹬,借力使力,便將身下座椅旋向辦公桌。於此同時,眼神被桌上一籃與夕照相輝映的金茶色(❀注四)果物奪去注意力。

  

 

  --那是先前睡醒時,突然發現懷裡所增生的蜜柑。

  距離這東西入手,差不多過了三天吧?出於來源未明的顧慮,自己就這麼將它擱在桌上了。

 

  雖說大約猜得到是誰把東西塞進自己手裡,但那之後,一直沒能碰上心中猜測的『嫌犯』

  畢竟和『嫌犯』的互動情況中,自己一直都是處於被動方居多。如果不是為了公事上的必要性接觸,自己一向鮮少登門拜訪。在這前提下,自然不可能特地去敲對方辦公室的門,就只為了問一句「請問這是您贈與的嗎?」

 

  更何況,這幾天為了把已經閱畢的檔案自輔導長室清理出去,也花了一點時間。

  於是一直沒能找到適當的機會去問個明白。不過,這多少也出於臆測若被映證,自己也會感到尷尬的緣故。

 

 

  --明明當著對方面前說過,自己的事情和對方無關的。

  卻意外地,把最不想讓外人得知的存在透過夢話說了出來。

 

 

  「希望別一見面就問我那是誰,該怎麼解釋啊……啊啊……」因為過於煩惱,下意識伸出手,狠狠抓了抓頭。

 

  等稍微冷靜後,鬆手嘆了口氣--還真是難得,竟然會因為對方的事情而感到苦惱。

  畢竟按經驗來說,和『嫌犯』有關的一切,自己通常能採取游刃有餘的態度應付。

 

  唯一一次因對方舉措而緊張,甚至險些讓自身情緒失控的場合,也只有先前那次吧--為了升遷而獨自煩惱,在未主動提及心事的狀況下,竟被對方洞悉,甚至一語道破。如此看來,遇上『嫌犯』時,自己失衡與不失衡的比例應該是1:99才對。至於這次?絕對不是讓失衡機率提升的緣故,估計是因為與最不想被外人過問的記憶扯上關連了,所以一設想和『嫌犯』碰面時可能出現的對話,便不自主地焦慮了起來。

 

 

  算了,真的被問時,推託自己喊的是老家的貓或狗就好。

  說詞越是敷衍,越能反映出受問者有多麼不願意回答。

 

  『嫌犯』雖然不算特別機敏,但比起一般人還算懂得察言觀色。

  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應該能感覺到自己並不想討論這些吧?

 

 

  分析完『嫌犯』性格並擬定初步對策後,情緒也稍稍獲得緩解。

  將情緒連同略為紊亂的桌面一並收拾,接著便起身理了理衣領,撫平制服上因驟起而生成的皺褶。確認儀容無虞後才轉開輔導長室的門把,躍足而出。

 

  沒想到才剛將執勤處的大門鎖上,一轉身竟驚見『嫌犯』的身影。

 

  高挑的身形,蓄著中等長度的低馬尾,順著馬尾垂墜處看去,莫約是右肩的位置上,綴有三線一星的肩章。

  而肩章的主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走廊轉角處,時不時朝另一條走道的方向探頭觀望。

 

 

 

  ……所謂『一但竊竊私語,影子就會出現』(❀注五),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嗎?

 

 

 

  也罷,既然探看方向不朝著輔導長室,那對方出現在這裡應該就只是巧合。

 

  看上去似乎是被什麼人給追緝?但有人敢採取此等態勢脅迫上野少佐嗎?

  或者該說,究竟誰能使少佐感到這麼大的壓力,以至於只能用逃跑和藏匿來躲避對方?

 

 

  除了自己以外,竟然有這樣的人選嗎?

 

 

  對這問題的答案有點興趣,於是走上前去,伸手輕拍本應稱之為『嫌犯』、但如今看來更像『通緝犯』的上野左肩,「少佐,真巧呢,竟然在這裡遇上您。」雖然這麼說,但語調卻欠缺起伏。是的,就只是個合理的開場白而已,為了滿足好奇心才不得不說出口唷。

 

 

  而對方顯然無暇探究自己是否真對這不期而遇的場合感到驚奇,似乎是因為在極度警戒的情況下突然被人喊住,上野先是雙肩一震,發出不符合平日強勢形象的驚呼,「咿!」然後以右腳跟為軸,迅速旋過身來。

 

  發現出手的人是自己,她長吁一口氣,原先緊繃的表情瞬間放鬆不少。

  該怎麼形容呢?就連鼻樑上橫亙的、那道平整的傷疤,都好像順應情緒而滑作下弦之月了呢。

 

 

  「原來是春見,太好了……還以為我被管家發現了啊。」

 

  「管家?」說的應該是上野家的總管吧。以前曾聽少佐提過這人,依稀記得是名幹練的老爺子。雖已年逾五十,卻能按家中各僕役工作內容所需器用財貨,精準衡估每日可能的耗損情況。再於每朝早起,迅速編列上野家當日所需支出款項,並依序發落給需要請款的僕役們。

 

  聽說他雖對每位請款者均言明金額多可退、少可補,但僕役們往往不需進行此類動作,因為總管所配給的金額,幾乎與市售器物價格完全一致。除了較容易受天氣狀況左右的菜價,總管對支出的評估幾乎分文無差。由此可知,他雖成日鎮守於本家中,卻對外在情報瞭若指掌。面對如此精明的總管,僕役們請款時自然不敢濫報條目。這也使上野家的帳目筆筆分明,毫無虛假。

 

 

  --讓這號人物專程來機關迎接少當家,想必有什麼大事吧。

 

 

  「說來話長,」話才說到一半,少佐便面帶難色地停頓話題,朝四周環顧,直到確定沒有追兵後才繼續說道,「可以進去裡面再說嗎?抱歉,在你非值勤的時段還這麼要求……」

 

 

  對方指的當然是輔導長室了。明知裡面可能放了令彼此一看就感到尷尬的物品,少佐卻仍然這麼提議,看來應該是情急之下不護細行。

  姑且不論總管先生來訪為何能造成這麼強大的壓迫,光從少佐不再盛氣凌人的措辭中,已明確感受到對方懂得在開口前稍加顧慮聽者習性。這進步使自己極為佳賞,於是順應她的請求,果斷掏出才剛放入口袋沒多久的鑰匙,迅速解鎖開門,「請進吧。」

 

 

  門一開,上野立刻衝了進去,並從門後頻頻招手,示意自己也快點進門。

 

  跟上對方腳步,識相地帶上門。

  不受少佐緊張的情緒影響,走向為訪客陳設的沙發,比了個手勢要她坐下。

  接著取起桌上玻璃製的水壺與透明杯具,為她斟了七八分滿,「既然會說上很久,您就先喝口水潤潤喉吧?」

 

  少佐難得對自己的提議毫不反駁,不只乖順點頭,接過水杯後甚至啜了幾口才切入正題,「是這樣的,我表哥剛從國外回來。」

 

  為了仔細聆聽對方所說的內容,自己也跟著坐下,「原來如此,久違的親戚是嗎?那麼家人會希望您回去與他打個招呼,似乎也很合理。」

  而坐定的位置是三人沙發上,最靠近上野所坐的單人沙發的那一側。

 

 

  「如果只是那樣的話就好辦了。」少佐嘆了口氣,一雙斜飛入鬢的長眉擰了起來,「今年九月一過,我就滿二十了,所以家人一直希望我能盡快敲定婚事。剛好表哥在這段時間歸國,聽說他學了不少西方先進技術與知識。具備這樣的學歷,要在帝都發展並不難。總之是個前景相當看好的人,很符合他們的期望。」

  「喔呀、是這樣啊?嗯,這裡明白了。」

  由於不是自己該多嘴的話題,到這邊也只能做個簡單的附和,表示自己有在聽。

 

  少佐放下水杯,閉眼搖頭,似乎對於這狀況感到很不能理解,「為什麼女性就不能以事業為優先呢?結婚這件事有那麼重要嗎?」

 

  即使不是女性,身為跡目,到了這個年紀被逼婚也很正常吧?

  自己如果沒有離開老家,哪可能拖到現在這年紀還單身?搞不好十年前就會被母親大人逼著和自己沒什麼好感的青梅竹馬成婚……不,別想了,真是恐怖。而且少佐不知道自己的背景,突然從這角度切入也不妥當。被當成沒有用心同理,只是以常識論敷衍的可能性極高。

 

 

  「試著告訴家人這份想法如何呢?少佐在軍裡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以目前的成就來說,您在家中應該已經有十足的發言地位了?別說跡目,這麼彪炳的戰績,就算做為家督也綽綽有餘呢。」十指交握,雙肘抵膝,試著以和緩口吻提出自身見解,「另外,從您剛剛敘述時的反應,我能感覺出您對表哥似乎沒有男女之情。既然如此,盡早對家人坦白比較好。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或許真的應該試著講講看吧。不過,就算我已經是少佐了,距離現任家督退役前的位階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想就目前位階助長自己發言時的氣焰,效果是有限的。」少佐揉了揉額角,苦笑之餘甚至自嘲了起來,「而且家父又是相當一板一眼的人,不管我的軍階如何,身為跡目就該聽從家督的命令--哈,這種堅守規矩的個性算是遺傳嗎?總之,我還不能說自己青出於藍,無論軍階還是脾氣。在這種狀況下,想和父親進行協議,我想沒那麼簡單。」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表態了,出於上述因素考量,如果上野家當主仍堅決要讓這樁婚事成立,恐怕還是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此情此景,勾起自己年幼時的回憶。

  和少佐一樣,自己也有著難以超越的前人做為道標與權威,那就是母親。而母親的態度又十分強硬,不容旁人對其決定置喙。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是很辛苦的,直至精神與肉體都成長到足以反抗那份專斷之前,只能被動地按照被決定好的道路前行。

 

  最後,自己選擇逃跑了,自然不再被道標與權威所困擾。

  但少佐比自己正直許多,所以她是不會逃跑的吧。而這樣的困擾也勢必持續下去。

 

 

  --真堅強呢。

  明明是以俗世價值來說,身心與獨立性都相對處於弱勢的女性,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她走到現在呢?

 

 

  想到這裡,忍不住對眼前這名年僅十九的少女感到同情。

  雖想給予幫助,但自己只是外人,無法插手更多。

 

 

  眼下緊繃的氣氛也不適合再說些沉悶的話,於是手腕一轉,右掌輕抬,故作輕鬆地談笑道,「喔呀,不然就把我一並帶回去,向表哥宣稱這邊已經搶先一步了,您覺得如何呢?」

 

  換作平常,這段話一定會引起上野激動反彈,但此時竟起不了多大作用。

  她眨了眨眼,先是愣了一陣,隨後面露尷尬地皺起眉來,「春見……這可是一口氣拿了兩人份的未來在開玩笑啊。」

 

  「就算這麼說,也不見得能讓事情解決。而且我的族人可能會針對你做各種莫名其妙的調查與盤問。不只這樣,要是讓家父知道你的身分,說不定他還會動用過去在軍裡建立的關係刁難你。變成那樣的話,不就讓出於好意幫忙的你反而受到牽連嗎?」

 

 

  說到這裡,上野的眼神與表情相當認真。看來並不是危言聳聽。

 

  沒想過對方竟然會因為自己一時興起的玩笑話而認真到這種程度,而且這認真並不只是對釋出訊息信以為真,更進一步設身處地為自己揣測可能遭遇的麻煩,甚至試圖說服自己放棄執行的可能。不知為何,這種真誠的態度反而讓自己感到有些窘迫。

 

 

  不過,還不至於因此詞窮。

  越緊繃的場面就要用越詼諧的態度去應對,不是嗎?

 

 

  「您已經越來越理解這邊的個性了呢,看來可以認真考慮看看喔--交往什麼的。」

 

  似乎感受到自己極力將氛圍轉去輕鬆的方向,為了解釋狀況而說了不少話的少佐,於此時取起水杯。

  雖然仍是苦笑,卻也順應這玩笑回應道,「上野家的女婿,這頭銜真的有那麼吸引人嗎?」問罷,她就杯淺嚐了一口。

 

  「嗯?這頭銜所具備的吸引力,大概只有您個人的一半吧。」

 

  聽完這句,少佐似乎被正吞嚥入喉的那口水給噎著了,「--咳咳!」

 

  她放下水杯,拍了拍胸口,但看上去並沒有因此生氣。

  相反地,等呼吸順暢以後,原先苦笑的表情倒是自然許多,改為雖普通但於少佐而言卻難得一見的淺笑。

 

 

  見狀,笑著從懷裡取出茶色的紗質手帕遞給對方,「看來稍微恢復精神了呢。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因為情緒已較早先舒坦的關係,少佐難得沒多做反駁。接過手帕後,她輕巧地拭去嘴角水痕,便將之收入懷裡,「這個,我洗完以後再還給你吧。是說春見,下次打算激勵我,千萬別選在我喝水的當下。」說完,她笑著擺擺手,雖然眉頭略皺,但感覺無奈的成分遠比惱怒要多些。

 

 

  「是,往後我會注意的。」

  「不過還是謝了,剛才我看起來真的很沒精神吧?」

 

  面對這提問,不置可否地雙手一攤,「從今天入門後完全沒有厲聲斥責我的這點看來,的確是相當沒精神吧?」

 

  「……要我現在開始表現有精神的那一面嗎?

 

  「嘛、這番盛情就容我心領了。放輕鬆點吧,這世界上嚴重的問題都需要一點幽默與瘋狂才能解決呢--我很喜歡的西方劇作家(❀注六)是這麼說的喔。」說到這裡,自己一轉原先前傾的姿態,放鬆背頸,向後方柔軟的沙發靠去。

 

  「說得真好,真希望他的劇作內容有教導人們該怎麼推拒婚事。」

 

  「可惜的是,沒有相關作品呢。」而且他還是在婚姻上相當失敗的男人,可想而知是無法給予什麼中肯的建議吧。

  但這不是重點,還是將話題帶回少佐想討論的方向吧,「說起來,您對令兄真的這麼沒有好感嗎?」

 

  「我並不討厭表哥,不過即使不討厭,也不代表想和這個人論及婚嫁。」或許是受自己的舉動影響,少佐也改採較為放鬆的坐姿,腰桿不再挺直,身子稍微前傾,手勢也多了起來,「你這一問我倒想起來了,在表哥出國求學前,為了他的感情問題,舅舅家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鬧得沸沸揚揚。」

 

 

  「感情問題?」

 

  「啊啊、是這樣的,表哥在沒有結婚的狀況下讓某名女性懷孕了。雖然不知道確切身分,但我曾經和對方見過幾次面。從她的打扮與談吐看來,應該只是普通平民吧。」說到這裡,少佐挑了下眉,「我並不認為門當戶對是不可被顛覆的概念,也不覺得平民沒有嫁入豪門的資格。最近不是正流行嗎?自由戀愛?但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卻不敢負責,這種人的價值觀和我差得太多了。」

 

  點頭表示理解,「嗯,您說的沒錯。而且您剛才也說了,這件事在對方出國前發生。我想,那位女性大概被您的舅父用了什麼方式打發掉吧?至於表哥出國深造,恐怕也只是暫避風頭的障眼法呢。」

 

  「我也這麼想。雖然表哥出國前曾經私底下來找我,希望我能幫忙照顧那名女性。但我只和對方有過幾面之緣,原因還是表哥約我出門參觀博覽會,實際上卻是用這藉口作為障眼法,方便他同時帶上那名女性。幾次相處下來,我感覺對方是個溫柔可親的人,但頂多知道她叫櫂花,住在隅田川一帶。至於姓氏,倒是從沒聽她提過。表哥與對方的戀情被傳開後,我試圖打聽過,但似乎沒有人知道櫂花小姐的下落--雖然很遺憾,但大概就和春見推測的差不多吧。」

 

 

 

  這段跨越門閥的戀情實在太稀鬆常見。

  無論是過程還是結局,都乏味得使人不禁產生『可想而知』的結論。

 

  即使如此還是得說點什麼,於是轉了轉眼珠,試圖給予回應,「由我這外人來評論或許有些僭越。不過,自己鬧出的事情還讓父母甚至表妹去善後,而且當年為了與櫂花小姐出行,甚至利用您作為掩護……這樣的男性,的確不像您會欣賞的類型呢。」

 

 

  少佐漠然點頭,左手食指與中指的指尖則滑至水杯杯緣上,順著那透明的圓,反覆進行點跳的動作,「你完全說到重點了。但權貴中,像他這樣的人其實也不少。用這點去推辭,大概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吧。」

 

 

 

  表情、結論、舉動,都在淡漠中流露出無計可施卻又無法不思考的輪迴感。

  受這氛圍影響,連自己都忍不住故技重施了,「果然還是把我也帶上--」

 

 

  聽到這句話,少佐的指尖頓時停下。

  她抬頭朝自己看來,表情帶著幾分茫然,「……說的也是,就帶上春見吧。」

 

  「喔呀?」

 

  她微傾上身,右肘頂上單人座的扶手處,接著以掌托腮,像是在思考如何表態才好。

  隨後左手搭上右臂,一捨方才迷惘神態,冷靜地敘述了起來,「和你聊完後,我稍微想清楚了,我的確不想和那種人組成家庭。雖然找不到什麼好理由,但就像春見說的,既然沒打算配合他們的妄想,早點表態也好吧?所以我晚上還是回家一趟比較好。」

 

 

  點頭表示了解,然而在此之外仍有自己不明白的部分,「那,為什麼要帶上我呢?」

 

  被這麼問了以後,少佐面帶愁容,若苗色的瞳仁略顯黯淡,「雖然已經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畢竟我從來沒有為了這種事情而拒絕過別人。當著所有人面前表達這種想法,不是會讓表哥尷尬嗎?但不趁這個機會說出來,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聽到特定話題後,自己忍不住挑眉提問,「完全沒有嗎?這裡有點意外呢。我所認知的少佐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所以在必須表示否拒態度時,應該不吝於表達才是。而且您這麼優秀,應該很受歡迎吧?」

 

  「一般人際關係上的拒絕當然有,但像這種牽涉到利害問題的男女往來還真沒遇過幾次。通常來說,我會在事情演變得不可收拾前就清楚表態。無論對方想送禮還是於外顯行為上示好,對於沒有興趣的對象,我一律果斷拒絕。外人再怎麼積極,一關上大門就無從滲透。就算來信、來電、託人送禮,只要全部拒看、拒接,甚至原封不動地退還就成了。但那是對外人的處理方式,親戚就不能這樣打發。」

 

 

  說了一長串後,少佐搖了搖頭,看起來相當煩惱的樣子,「唉,那些過去的事情就先放在一邊吧。說回本來的話題,我真的想不到對策,但開飯時間又快到了,再不回去也不好對家裡交代。耽誤到你下班的時間真的很不好意思,但現在我非常需要春見--」

 

  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道,「喔呀、光是聽到最後這句就已經夠了。」

 

 

  「需要你幫我想辦法啦!讓我說完!!」少佐氣得從單人沙發上一躍而起。

  「這不是說完了嗎?」笑著擺擺手,示意對方坐下,「嘛、我明白了。總之呢,這邊得協助押解少佐回府,並在途中替您思考對策,沒錯吧?」

 

 

  似乎不太服氣,但少佐還是噘嘴坐回原處,「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說起來,既然要見這麼重要的客人,您不打算稍微在衣著上做點調整嗎?」

 

  少佐聳了聳肩,駁斥提議,「不用了,特地治裝反而會給旁人帶來沒必要的聯想。穿制服就可以了,既然是軍人,制服也不算不正式吧?何況這種場合是越不像女人越好。」

 

  「您說的有道理呢。真不愧是少佐,顧慮得相當周密。」

 

  「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也沒有意義。」似乎是因為被稱讚的緣故,她將垂落頰側的一綹髮絲勾至耳後,並不著痕跡地淺笑了,「出席正式宴會我還是會盛裝打扮,但像這種場合就不用費心了。把心力拿去思考怎麼婉拒,或許是比較實際的做法吧。」

 

  「……對於無心的對象,您還真是毫不留情呢。」雖然透過早先的對談就已經能感受到這點了,但此時仍無法不強調這結論。

  或許也是為了掩飾剛才不經意窺見對方難得女性化的舉止後,試著想像對方在宴會上會做何打扮,於是短暫出神的空白吧。

 

 

  而對方似乎沒留意到那段莫名的停滯,神情泰然地回應自己臨時湊出的感想,「越快打發完那邊,就有越多時間可以用在正事上。我還有一、兩本帳沒看完,等我親筆回信的來函也還有好幾封。這麼多事等我處理,我當然沒辦法像春見一樣,面對明知沒興趣的對象,還可以耐著性子去應付。」

 

  對於最後一句,自己實在頗有微詞,於是笑著向發言者提問,「喔呀?少佐該不會認為這邊和您聊了那麼久,甚至答應為您走這趟,都只是出於客套而無法推辭吧?」

 

 

  少佐連忙揮動雙手,極力解釋,「沒有的事!我知道春見很怕麻煩,你願意插手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我還把你想成只是出於客套才這樣做,那不是很失禮嗎?而且那也不是挖苦,是稱讚!我很佩服春見能做到那點!」

 

  一看到對方慌張的反應,心情就好上許多,於是忍不住又問,「那,您是怎麼看待這個狀況的呢?」

  像是完全沒預料過會被問這問題,少佐歪了歪頭,「因為春見沒辦法丟下有困難的人,所以才幫我這個忙?」

 

 

  聽到這答案,不禁以指側抵唇,輕聲笑了出來,「您還真的是,把這裡想得很善良呢。」

  說完,朝窗外看了一眼,漫天鉛色均垂墜至地,顯然時間已在剛才的長談中消耗不少。

  於是順勢出聲提醒對方,「天色已經不早了,是不是該回去拿您的披風和軍帽呢?畢竟外頭還滿冷的唷。」

 

 

  「啊、竟然都這時候了。」少佐抬頭看了壁鐘一眼,正要起身時又突然頓了一頓,「不知道總管是不是還在辦公室外面等……」

 

  「既然都決定要回去了,那麼,即使撞見也沒關係吧?」

 

  「是那樣沒錯……」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那若苗色的瞳仁中仍帶有幾分豫色。

 

  「沒問題的,這邊會陪您一起回到家門口唷,也會盡量在那之前商討出對策的,所以請別害怕。」

  試著柔聲安撫對方,但似乎不怎麼起效。少佐仍然維持站在原地、右掌搭上左肘的躊躇姿態,不知道顧慮些什麼。

 

 

  總管先生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還是說,比起真的會被對方訓斥,更害怕的是『獨自面對』呢?

 

  這樣倒能理解了,於是改口提議道,「不然這樣吧,這邊會直接陪您回辦公室,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咦?」少佐看上去很驚訝,大概是因為沒有猜到這邊會提出那樣的建議吧。

  但對自己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提議。既然隱約得知她為何停滯不前,那就將障礙清除,使計畫遂行,就只是這麼簡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驚訝,少佐還是紋風不動地站在原地。

  於是只好再度出聲催促她,「還是不打算動作嗎?嘛、這邊並不介意將您一路扛回去唷?」

 

 

  說完便站直身子,伸出雙手,作勢要將對方扛上肩。

 

  這舉止總算促使少佐移動了,她慌張地朝門口竄去,且嘴上不住提問,「等一下!!之前說不喜歡因為太過接近而讓旁人產生誤會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把我扛回去的話,就會出現你最不想發生的現象了吧?!」

 

 

  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對她一笑,「少佐對這邊真用心呢,竟然把我說過的話記得這麼清楚。我很感動唷。」

 

  「--那、那是因為,春見難得拉下臉,講出來的內容一定很重要啊!」

 

  「確實是那樣呢,但還沒拉下臉前所說的話也挺重要的喔。請問少佐打算回辦公室了嗎?」說完,緩步朝門口逼近。

 

  「我、我知道了啦,我自己走就是了!」少佐慌張地轉動門把,這似乎已經成為輔導長室不定時會出現的場面了。

  「等等我會讓總管把馬車駕到機關大門,春見先到那邊等我吧?我大概--嗯,六分鐘後就過去?」

 

 

 

  六分鐘

 

  聽到這個時間單位,自己頓時止住腳步,愣在原地。

 

 

『--時間是晚上十點整。』

『請問您是何時到這裡的?』

『大概是,十點零六分吧?』

 

  不愉快的回憶頓時被勾起,對這反射浮現於腦海中的片段本能地感到排斥,於是忍不住皺眉,狠狠甩了甩頭,試圖將意識拉回當下。

 

  「怎麼了?春見?」

 

  感受到有人正呼喚自己,神智凝聚的速度便稍微加快了點。

  為了不讓對方有機會追問方才停滯的原因,於是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隨口拋出個似是而非的理由,「喔呀、大概是看您看得出神了吧。」

 

  「什、什麼啊?不要講奇怪的話!」雖然表現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少佐並沒有因此被轉移注意力。或許是因為稍後等著她解決的事情過於棘手,以往使她情緒激昂的應對,今日都起不了什麼作用。彷彿十分擔心這裡剛才為何失常,少佐迅速由門口折返並湊了過來,若苗色的眼中充滿關懷之意,「喂、到底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垂眼,俯瞰面前那矮了自己半顆頭的長官,心中忍不住揶揄了起來--換作由自己主動湊近的場合,勢必引起一陣驚呼吧。

  但當她主動欺來時,反而都不見她緊張啊。這種態度上的反差,算是性別歧視嗎?

 

  嗯,應該是關心則亂吧。

  畢竟少佐要是還有餘裕去思考彼此之間的實際距離,就不會出現這狀況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怪事呢。」不動聲色地伸出左手,指了指擱至於辦公桌上的果物,以自身所能擺出的、最燦爛的笑容詢問少佐,「前幾天我坐在剛才的位置上睡午覺,等到清醒時一睜眼,手裡就多了一籃蜜柑呢。少佐知道最近機關裡,有誰在發送這一類水果嗎?」

 

 

  「!!!!!」這麼一問,那因擔心而略顯蒼白的面色頓時飛紅,再度完好地表現了『人如其名』該是怎樣的畫面。

 

  這反應使自己差點沒笑出聲來。極力以理智控管嘴角上揚的幅度,明知故問地給予二度重創,「喔呀?林檎醬的臉又變得和蘋果一樣鮮紅欲滴了呢。但我剛才問的可是關於蜜柑的事喔?看這反應,您是否知道些什麼呢?」說到重點處,還特地加強了語氣。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先走一步了!!等等大門見!!」

  以猶如二等兵列隊晨跑時奮力高呼口號的音量,少佐洪聲吼出澄清宣言,並於試圖撇清蜜柑與林檎之間的關聯性後,一鼓作氣地奪門而出。

 

  「好的,等等見。」按照對方的腳程來說,這句回應合該是聽不見,但出於僥倖險勝者的心態,還是必須說出口。

 

 

 

  恭送長官離開後,自己也稍微鬆了口氣。

  雖然在巧遇之前,就已將需帶離的物品盡數整理完畢,但還是忍不住走回那張自己辦公時使用的紅木桌前,自懷中取出對應鑰匙,喀擦一聲,解開主抽屜的鎖。

 

 

  拉開抽屜,裏頭放著幾分陳舊卷宗,以及一方精巧木盒。

  順手掀開盒蓋,盒底鋪設以絨布作底的基台,上頭放了一枚停止走動的懷錶,與一包白色物品。

 

  白色包裝內所放的是熟石灰,作為防潮之用。

  之所以清楚內容物,是因為這七年來,親手替換的數次已屈指難數。

 

  而平放於其旁的懷錶,位於錶面的玻璃染有或棕或褐的不規則色塊。那是氧化過的血跡。

  玻璃下方的指針已不再轉動,時針指向Ⅹ,分針則滯留於Ⅻ的位置。

 

 

  拿起懷錶端視,為了避免肉眼難見的、手部的油脂與灰塵沾附於錶身,特地從另一側抽屜裡取出手套,為右手套上。

 

  殼面鍍了黃銅,雖然因染血而鏽蝕部分面積,但整體仍呈現奪目的支子色(❀注七)。

  無論是玻璃與錶身連結處還是錶背,均銘上精細蒔繪,差別只在於背面飾紋較少,估計是為了不讓中央那枚清晰可辨的五角桔梗紋被喧賓奪主。

 

  錶鏈則不知去向--正確說來,是自己獲得這懷錶時已不見蹤影。

  記憶中,原持有者可是替它訂做了相襯的精緻飾鏈。而鏈身也一樣,銘上細緻的五角桔梗紋。

 

 

  將懷錶轉了又轉,反應每次觀看眼前物品必然出現的深沉情緒,忍不住悠長且緩慢地吁出一口氣。

 

 

  『……成功瞞過了啊,但究竟能瞞到什麼時候、呢?』

 

  『如果是您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察覺吧。因為您實在是太過在意這邊的一舉一動了。』

 

  『屆時,我又能好好地敘述嗎?不論對誰都不想提起的這段往事。』

 

 

 

  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約定的時間應該已過半,於是便將懷錶放回木盒中。

  帶上盒蓋後,一邊解下手套,一邊搖頭自嘲,「喔呀喔呀、究竟是在期待什麼呢?」

  

 

  不管自己追查這件事的行為是否為人所察覺、有沒有獲得旁人的協助,自己是早就下定決心了。

  讓血跡染上錶面的那個嫌犯,無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親手制裁他。

 

  無論用什麼手段。

 

首發於 2015.07.19 

 

❀注一 道明寺羹:道明寺其實就是乾飯,把糯米水洗浸泡再蒸熟,等乾燥以後當成存糧。

         因為發祥於大阪地區藤井寺市一帶的道明寺,所以後來就這麼稱呼。

         用這種材料研磨成小顆粒狀,就成為一種叫做道明寺粉的材料。

         只要加入這種材料製作,使羊羹看上去飄散著白色顆粒的就是道明寺羹了。某些店家製作櫻餅時也會使用。

         順帶一提,這段是想著京都茶寮的『雲月』所寫的。

 

❀注二 白餡:白こしあん,就是一種用大福豆和砂糖以及少許鹽煮成的豆沙餡。製作方法可看這裡。 

 

❀注三 琥珀糖:參考了「香とり石」,屬於半生乾菓子。

        一樣是用寒天和砂糖一起煮,但冷了以後表面會凝固,而且比起羊羹看上去要乾燥許多。也有些人會做成櫻花造型。 

 

❀注四 金茶色這種顏色

 

❀注五 一但竊竊私語,影子就會出現:原文是『噂をすれば、影が差す』,相當於中文的『說曹操,曹操到。』

                   比喻才剛偷講別人壞話/議論對方,當事者的身影就會湊巧在討論者附近出現。

 

❀注六 此處指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0/16—1900/11/30)

    原文是"It is characteristic of all deep human problems that they are not to be approached without some humor and some bewilderment."

    雖然先前沒特別提,不過河蘇是看得懂英文的,只是程度並不算特別好,仍需要拿著字典幫助解讀文本。

 

❀注七 支子色這種顏色。我沒有打錯字www 他就是這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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