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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 敝人在此,代替 白川雅雪 向全世界的 春曉後援會(這是什麼?)成員 道歉!!!


  ❄ 主線卡太久,一寫就很多,造成觀看不便,對噗起~~

 

  ❄ 我覺得春曉個性超好,除此外又是個ㄋㄟㄋㄟ大、頭髮長、但是口袋沒很深的好妹子

 

    機車欸雪明明個性很爛,附近卻盡是好人www 憑什麼???(問你啊作者)

 

 

【正文】

 

 

  懸掛於窗口的玻璃製風鈴,被溫熱得絲毫無助於消解暑氣的風一吹,頓時叮噹作響。

  雖然已經入住一段時間,但因為六生的男子生徒數量過少,白川雅雪所分配到的寢室相當空曠。他唯一的室友並不是同為六生的同學,而是在校內打雜的使丁(❅注解一).殘風。而現在是午後,一般人剛用完午飯的時段,殘風正在廚房內幫忙收拾環境,沒有收工之前連午餐都不能吃,估計一時半刻是不會回到寢室休息的。

 

 

  白川雅雪下午唯一的課程,剛好是他所擅長的修祓。距離上課還有一時辰之久,雖然回到寢室內,但剛吃飽的腸胃再再以撐脹的壓迫感提醒他:現在不該立刻躺下。室友不在,沒有人能就近對談,為了打發等待消化的這段時間,在臨窗乘涼時,雅雪便喚出春曉,要求式神陪他下棋。

 

  手執白子且後攻,雅雪看先行的春曉下了一手單關,判斷出是小飛掛(❅注解二),於是便依著定石落下白子。隨後,春曉又於盤面落下一黑,毫無疑問是單關應(❅注解二)。

 

 

 

  看出春曉打算中規中矩地應對,接著能應和的定石也就是那些了,於是雅雪也就不太將注意力集中於棋盤,轉而閒談了起來,「吶、為什麼要叫春曉啊?」

 

  原先緊盯著棋盤的春曉,突然被這麼一問,顯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咦?」了一聲,並停下正要落子的動作,接著就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了。平時受捲翹纖睫所隱藏的茜色瞳仁,似乎因為吃驚而瞠大了些許。如象牙精雕而成的五官,難得出現既非哀然、也非受挫的神情。

 

 

  提出的問題沒被回應,這使得雅雪相當不滿意。他伸出沒有持子的那隻手,在春曉眼前晃了晃,於此同時,雅雪虹色的唇瓣張合著,緩慢復述先前的問題,「告--訴--我--啦--為什麼要叫春曉啊?」

 

  終於會意到雅雪所問何事,春曉抿了抿唇,一邊回想當年和水無月相遇的經過,一邊在心中暗嘆:儘管已經和雅雪相處了兩個月,每當正面看向這張已逐漸熟悉的臉龐時,春曉仍不免驚豔。

 

  彷彿以高溫將金磚融熔後抽取成絲,靜置於綴有拋光貝類所做裝飾的漆盤上等待冷卻,其後,再以極其精細的手藝,逐條鑲嵌於頂,於是方能形成那隨風揚曳生輝的金髮;而總是泛著各式情緒的那雙眼,則如匠人活運巧心燒製而成的蜻蛉玉(❅注解三),雖是比起江戶紫要低調許多的古代紫,然而配上雅雪時而靈光閃現、時而傲視萬眾的眼神,便令人難以忽視其中隱耀的沉星燦芒。

 

  膚色更不用說了,恰如其名,雪般白潔。至於眼梢、指稍,則與唇色一致,泛著渾然天成的虹色。

  當雅雪既不開口、也不起身,僅是靜坐於地時,若有人指著他說是女子,春曉絕對不會懷疑。

 

 

 

  雖然如此,隱藏於清麗容顏下的性格卻十分惡劣。

 

  套春見河蘇所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不要把這身體和裡頭的人格想成是同一個人,多少能讓自己舒服一點吧。」

 

 

  這間寢室,之所以未有使丁以外的生徒入住,也是因為雅雪性情乖戾,已經嚇退至少三、四名六生的緣故。某種程度上而言,春曉甚至覺得既非式神、又不因任何不可抗因素而受制於雅雪的殘風,竟然能夠容忍得了那種性格--除了精神修養遠超於常人以外,已經無法再用任何言詞形容了。

 

 

  春曉眨了眨眼,視線中突然點至鼻尖的、那如玉微涼且修長的指,使祂意識自己已經沉默太久且再度引起雅雪不滿的現況。於是祂帶著幾分歉意與怯意,稍稍向後退開,迴避了肢體上的接觸,然後才答覆雅雪的問題。

 

  為了彌補方才過於遲滯的反應,祂盡可能鉅細靡遺地答覆,「啊、是的……妾身初次遇見原先的主人,是在山中。當時水無月先生在冬雪漸融的山路間行走,因為空氣太過潮濕,他無法用生火器具打起火星……我剛好在鄰近的樹梢上休息,看到水無月先生需要用火,便擅作主張,順手替他點火了。火點燃的瞬間,水無月先生立刻查覺到附近有妖物呢。但他卻不像山裡的居民,出現受到驚嚇的反應,也有別於一般陰陽師,直接採取攻擊態勢,反而說了『這火光對現在的我來說,就像春天來臨時的第一道陽光一樣溫暖呢』……或許是出於這個原因,所以才把妾身命名為春曉。」

 

  雖然命名過程頗具雅趣,但過於仔細的鋪陳使雅雪不甚耐煩,「好--長。就不能說得簡短一點嗎?」噘起嘴抱怨的同時,他手中結印,指向一旁的清水燒杯具。頃刻間,便憑空增生了數塊碎冰,不偏不倚地降於因暑氣濡蒸而略嫌溫熱的麥茶之中,且波瀾未起。

 

  明明能將繁瑣術式簡化至這種程度,應用的方式卻如此孩子氣。若從大材小用的觀點來看,剛才的畫面的確令人心生惋惜。然而,一將施術者不耐久候所產生的埋怨與應用層面兩相對照,此情此景倒也無甚違和--就當作是天分極高的頑童,在盛夏不可避免的稚氣行徑吧。

 

 

 

  壓抑嘆息的念頭,春曉不做多餘的批評,只是順應其主牢騷,乖順應聲道,「是的,下次妾身會注意。」

  在祂應聲之際,雅雪已如法炮製,替春曉身旁那杯麥茶添冰,「嗯。不過對祢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回憶吧?能說得那麼仔細,就代表祢記得很清楚。」

 

  雖然說著相當體貼的話、採取體貼的舉動,但雅雪面上卻沒什麼表情。儘管不是第一次見識其主有這種言行間的反差,但比起思考存於反差間的真意,春曉覺得直接回應其主的疑問才是明智之舉。畢竟將事物簡化,正是雅雪最喜歡的。

 

 

  「重要、嗎?」輕握其拳,春曉以食指指側抵住薄紅色的唇,沉吟片刻後,方予以答覆,「或許是因為水無月先生當時的反應大出妾身意料之外,所以才格外記憶猶新呢。但,重不重要……由於沒有特別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妾身一時之間也無法給主人明確的答覆。」

 

  面對已有心簡化過的應答,雅雪仍覺得有些繁複,他皺起眉眼,不慎理解地反問,「哈啊?這問題有那麼複雜嗎?特別記得的,當然就是重要的回憶吧?」

 

  大概是意識到雅雪仍不慎滿意方才的應對,春曉帶著幾分歉意,懺然低垂面容解釋道,「是這樣的……您應該記得,妾身曾被來路不明的陰陽師視作危害山民的存在,於是被封印於結界之內。等妾身恢復意識時,便失去了部份記憶。因為沒有更加重要的記憶作為對照,妾身很難評估究竟何者重要……是這個意思。」

 

  「這樣啊。」也不知道有沒有細聽,雅雪隨意回應後便挺直上身,越過棋盤,直接湊近春曉面前,開始細細打量起來。

  春曉雖然不解用意,卻也不敢反抗,於是維持原先正座的姿態,怯怯地接受其主檢視。

 

 

  雅雪皺了皺鼻子,自上而下嗅遍春曉周身,並採取與輕浮行徑相反的正直語調解釋道,「會有那種情況,我猜是因為解除封印的時候,採取的程序不夠完整吧。」按照過去與之相處的經驗,春曉知道這舉動是其主感應術法軌跡的方式之一。雖然異於常人,但卻出奇地有效。

 

  和一般陰陽師不同,不需要催動術式,方能探得術法是否曾於此施展過?而殘存痕跡又位於何處?身為白川伯王一族後裔,雅雪對於天地間的靈力脈動特別敏銳,在日課都有確實(或說記得)完成的前提下,單憑五感,他便能對行使術法後所殘存的靈氣存在,進行最直接的探知。

 

  每當他感受到空間中存有特別的氣息,便會像這樣,湊近疑似來源處嗅上一嗅。

  如果有外人在,或許還會遲疑並解釋一下,但當四下無人(只有式神)時,雅雪便懶得顧慮了。畢竟顧慮旁人可是他最不擅長的事。

 

 

 

  而這次,他的探查一如往常地有效--春曉身上,的確殘留著雅雪無法判斷來源的靈力

  雖然不強烈,但似乎還是造成了影響。

 

  靈氣最為濃密之處,正好就是額面。

 

 

  『殘存的封印靠近腦部,所以記憶受到影響?』雅雪雖停止嗅查,卻還是以一紙之隔的逼近態勢,緊晭著春曉。

  唯一不同的就是,隨著心境由漫無目的轉作沉思,原先搭在對方肩上的雙臂亦改採抱臂之姿。

 

  由於思考得太過專注,他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春曉尷尬的神情,逕自分析並嘗試導出結論,「師丈擅長的是防禦結界和療癒相關的術法喔,光論結界和封印,搞不好還沒有我擅長。要試試看嗎?能不能幫祢破解剩餘的部分?」他口中的師丈,就是水無月 桂,六生書院的陰陽師之一,同時也是春曉的前任主人。由於水無月的妻子是自幼指導雅雪劍術的師傅,於是雅雪便習慣稱呼對方為師丈。

 

  一聽到雅雪的建議,春曉也顧不得尷尬了,連忙搖手否拒提案,「不……那個……」

 

  不給任何原因就予以否定,這對雅雪來說有點難以接受。畢竟他可不是對誰都願意費心到這種程度,好意被回絕,這種事情在他的人生經驗裡並不多見。或許是出於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的緣故,他格外不耐煩地逼問起對方,「哈啊?有什麼想講的祢直接說好嗎?不把話說清楚,我怎麼知道這方法哪裡不好?」

 

  咬了咬薄紅色的唇,春曉遲疑片刻後方應道,「並不是方法不好,而是,那個……妾身,有點害怕。」

 

  「喔?害怕想起以前的記憶嗎?」得到答覆以後,雅雪倒是不怎麼意外,但也無法全然接受。畢竟這種情緒上的顧慮對他來說,簡直無聊透頂。甚至連稱呼為顧慮都客氣了,從他的觀點來看,這只是較不傷人的婉拒藉口而已。

 

  「大概,是吧……」由於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對於來自其主的質問,春曉也無法果斷地予以肯定,只能含糊地應對。

 

  得到來自春曉的曖昧應答,雅雪豪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就算祢一直不面對,也不代表那些回憶不存在吧?」

 

  換作一般高階式神,面對雅雪這種反應絕對會感到惱怒。但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春曉差不多能習慣其主大鳴大放的各種舉止,於是並不為此光火。相較之下,祂反而更在意雅雪所說的那句話有什麼特殊含意。由於無法參透,春曉僅發出困惑的語詞,「咦?」

 

  雅雪撇了撇嘴,伸指輕點春曉鼻尖,耐著性子解說,「我是不像河蘇一樣啦,擁有能看見別人記憶的能力。所以我不知道祢以前遇過什麼事。不過一講到要取回記憶,祢的直覺就是害怕、排斥。感覺祢以前應該遇過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恐、恐怕是……」由於過去的記憶盡然失去,無法明確回答雅雪的揣測,導致春曉仍舊只能支吾其詞。

 

  面對春曉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態度,雅雪深知若想繼續把對話往他想要的方向推進,只靠對方的回覆是沒辦法促成的。於是聳了聳肩,兩手一攤,直接切入正題,「不過那無所謂吧?不是都已經過去了嗎?就算作惡夢,隔天睡醒的時候,打開窗戶還是會看到太陽升起的嘛。」

 

  春曉歪了歪頭,試圖解讀其主所說的那番話夾帶了什麼樣的訊息,於是語帶遲疑地道出自己初步的解讀,「意思是……封印全數破除後,若妾身不小心想起恐怖的回憶,等意識回到現實時,把主人當成太陽那樣的存在去依賴……就可以、不害怕了……嗎?」

 

  「祢要那樣理解也是可以啦。」雅雪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客觀來說他並不認為彼此之間的信任有高到那種程度,不過他倒是很有自信承受來自旁人的依賴。所以也並不排斥春曉那樣的解讀。

 

  「嘛、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不管那些經驗好還不好,全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算祢有再怎麼恐怖的回憶,現在祢就是我的式神。在白川家的盛名之下,應該也沒人敢對祢做太過分的事--啊、除了我之外啦。」說到這裡,雅雪不帶著任何惡意,下意識地燦然一笑。

 

  這笑容讓春曉忍不住想起春見河蘇對其主的另一句評價,『禍津日神畢竟也是伊邪那岐命所捨棄的一部份呢。』(❅注解四)

  意思就是,雖然雅雪容易表現出憤怒、殘暴、不滿……等性格,簡直堪比大禍津日神,但大禍津日神好歹也是由伊邪那岐命禊祓時,用以洗淨身體的泉水所蛻變而來。

 

 

  縱使內在匯聚了各式添亂的不安定因子,外表也有著為神者應有的形貌。

  說得簡單點,就是金玉其外(見掛け倒し)。

 

 

  至於為什麼要形容得如此拐彎抹角,大概就是京都人的習性使然。雖然按照春曉對河蘇的良好印象來說,祂傾向於解讀成:這是河蘇深諳其友性格不堪直言,於是自行揣摩出的迂迴應對之法。但無論如何,拿來形容雅雪的確是相當合襯。

 

  想著想著,春曉忍不住掩嘴輕笑,「是呢,主人恐怕就是欺負妾身欺負得最上手的人。」

 

  「上手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雅雪略為不滿地噘嘴,這是他首度產生機關式神竟然反將自己一軍的念頭。不過他也心知過去對春曉的確是挺不客氣的,於是對這樣的反唇相譏倒也不甚在意。再次挺進上身,在雅雪二度逼近春曉的同時,轉而將話題導回想討論的方向,「言歸正傳吧。要不要奪回記憶,這完全看祢自己想不想,如果祢不想我也不勉強就是。但我要強調一件事喔,我會問祢,只是想更了解祢而已。」

 

  話鋒急起直轉,使春曉再次只能回以充斥惑然的「咦?」一字。

  雖然這陣子相處下來,春曉早已知道雅雪是有話直說的個性,但最後那句想要了解自己的發言,也的確使祂感到唐突。

 

  對於剛才直表心意的發言,雅雪絲毫不感到羞赧,反而從容地替面有惑色的春曉解釋道,「之前去河蘇那邊的時候,他不是說『不好好了解春曉的性質與個性,當然怎樣都用不稱手』嗎?回來以後,我也試著找祢說了好幾次話,或者像現在這樣,找祢一起做別的事。但祢老是什麼都不說,對我的態度不是恭敬就是很生疏。就算問了關於祢的事,祢又說在遇上師丈之前的記憶幾乎都沒有了,不知道要聊什麼--嗯,雖然我自認很會跟別人搞好關係啦,但一直這樣下去,我們要怎樣建立信任啊?」

 

  「非、非常抱歉!!但妾身真的沒有說謊……」相較於雪坦然直言的態度,春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立刻彎腰,採取近於土下座的動作表示心中歉疚。對祂而言,式神與其主間的主從關係是不得逾越的,因此不管雅雪如何對待祂,祂總是盡量維持禮貌與恭敬有禮的態度應對。但春曉卻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態度,反而在兩人之間形成難以跨越的阻礙。

 

  低頭的同時,春曉忍不住自責了起來,『要是早點察覺就好了……主人雖然很不客氣,但所謂的不客氣,就等於將對方當成自己人在對待,也同時允許對方用同樣的態度對待他吧?一直把主人的不客氣當成是蓄意刁難,所以下意識用更加恭敬的態度做無言的抵抗……不知不覺間,反而讓主人感到棘手。明明對這點有所察覺,自己卻又沒打算著手改善,只會一味地順從卻不去思考,真是糟糕……』

 

 

  「啊--祢是不是誤會啦?」察覺到自家式神似乎又開始為了沒必要的事情糾結了,雅雪忍不住張嘴撓頭。先退回上身,待坐直後,便將橫亙於兩者間的棋盤往旁一擺,接著再度解釋道,「我不是要找祢麻煩喔,我也沒有不相信祢說的話。可是,為了彼此好,這狀況必須解決吧?現在我想到比較可行的,就只有把祢身上殘存的封印全解開而已。還是說,祢有什麼別的辦法?有的話就直接說吧,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拐彎抹角了。」

 

  由於失去棋盤的庇護,春曉一抬頭便無所遁形地迎上來自雅雪的直視眼神。被那雙澄澈的古代紫瞳仁注視著,一時間竟有些不好意思。祂先是頓了一頓,然後才試探性地予以回應,「雖然妾身沒有更好的主意……不過主人能聽聽妾身的拙見嗎?」

 

  「沒講出來誰知道是不是拙見?搞不好是卓見咧~快說快說。」噘嘴說完後,雅雪突然覺得兩人間的高低差太過遙遠,加上他對春曉即將發表的意見十分好奇,所以便迫不及待地趴下身去,將耳朵湊近春曉正低垂的頭,興致勃勃地俯耳恭聽。

 

  被其主的舉動逗笑,春曉頓時覺得說出意見這回事似乎也沒那麼逾越了,於是先直起身子,接著再扶起雅雪,耐心為其解釋自身顧慮,「妾身之所以不願意立刻接受主人的善意,並不只是對於未知的過去感到害怕。妾身所顧慮的是,在完全不受封印限制的情況下,自己是否會具備強烈的攻擊性呢?」

 

  說到這裡,祂猶豫了片刻,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多數怪異之所以被封印,就是因為原始的樣貌對人類太具衝擊性和威脅性。妾身還受水無月先生使役時,曾看過一解除封印便徹底失去理性的怪異。為了主人的安全,妾身不能敢擅自排除那樣的可能性。因此,恕妾身冒昧,雖然妾身相信白川家的後繼者在操縱術式這方面的能力是無庸置疑,但並不贊成在沒有防護措施的前提下,直接解除封印。」

 

  雅雪搖頭晃腦了一陣,試著努力理解春曉這段話的意思。他難得不嫌麻煩,甚至認真回應了起來,「喔,這樣說也對!雖然我藝高人膽大,想嚇到我或讓我完全拿祢沒辦法,那客觀上來說是有點難啦。但要是春曉變回原形第一件事情就是拆宿舍,甚至不小心宰掉那些沒在認真上課,導致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六生,那就算我後來能把祢制住,也會有很多問題耶!」

 

  雖然言之有理,但他說著的同時,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這些話得罪了多少人,同時也不小心將指涉對象涵括至自身--尤其是沒在認真上課的部分。

  春曉邊聽邊點頭,當然,這次並不是出於敷衍或順從,而是慶幸與其主之間總算達成有效溝通了。

 

  同時,春曉也暗自慶幸起:好在寢室內別無他人,要是讓心思細膩的六生聽到這些話,自行認定雅雪所謂的『沒在認真上課,導致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六生』是對聽者含沙射影……那恐怕就不是換寢室能解決的問題了,搞不好還會立刻展開術式對決呢。變成那樣的話,恐怕還不需要解開自己身上的封印,六生男子寢便要展開一番風暴了。

 

 

  沒有特地費心解讀春曉臉上的尷尬表情是為了什麼,雅雪還沉浸在剛才所下的結論之中。

  他抱起手臂,噘嘴喃喃自語道,「嗯--果然還是得找別的老師從旁協助嗎?」

 

  看到雅雪如此認真考慮起為自己解除封印的事,春曉不禁對其主增生幾分好感。但做為式神,不該以個人喜惡引導其主做出對現況無益的判斷。出於責任感,春曉便笑著給予較客觀的建議,「就算您不知道妾身的過去,將來在處理厄除機構所派遣的任務時,妾身還是能透過配合主人的行動,以及互相支援來建立信賴與感情的。假如您不想拜託不熟識的對象,也可以等日後結交值得信賴的六生再從長計議。主人並不需要急於一時……」

 

  「雖然祢說的有道理啦,但祢也真的很遲鈍耶。」雅雪苦著臉湊近春曉,如蜻蛉玉般透徹晶亮的古代紫瞳仁,豪不避諱地直盯那雙茜色瞳仁,緊接而來的言語,則同這眼神般質潔、無所曲隱,「難道感覺不出來,我想快點了解祢嗎?

 

  「!」再度因其主所言而驚嚇不已,雖然知道對雅雪而言,這句話只是純粹陳述內心的想法,並無任何不純正的意涵,但春曉仍覺得無法直視那對晶亮的紫眸。於是祂稍微撇過頭,訥訥地回應道,「那、那個……剛才確實感受到了。」

 

  「嗯--不從過去下手也可以啊,從現在開始了解是嗎?」見到春曉的反應,雅雪突然起了戲謔之心。他伸手抵住春曉肩頭,將那旁側的身軀朝自己扳正,然後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調侃道,「坦--白說吧?我這個人是很膚淺的喔。要我了解別人,我喜歡直接從身體開始認識。要是祢能接受的話,我是完全沒問題啦。」

 

  完全不理解雅雪所指的『從身體開始認識』是什麼意涵,但又隱約覺得眼下氣氛不妙。於是在不敢直視其主的情況下,春曉只能盯著雅雪左眼下方那鉛直比鄰的淚痣,勉強自己正對著他,並給予禮貌性的答覆,「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如果主人覺得那樣比較有效率的話……噫!」

 

  不等春曉把話說完,雅雪已經笑著扯開祂的前襟,「是這個意思喔!」

  由於從沒被人如此對待過,春曉對眼前的情況手足無措,只能怔愣在原地。說不上是出於恥辱還是慌張,淚水開始於眼眶處澐旋了起來。

 

 

  本以為作為高階式神如春曉,大概什麼場面都見過了,即使是這種事情,應該也能面無表情地將衣物收攏,淡然以對才是。沒想到竟然出現這麼具備人性的反應,這使得雅雪感到十分有趣,忍不住仰天大笑並揶揄道,「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嚇得都哭了嗎?不過還真沒想到,是因為祢平常都包很緊的關係嗎?意外的很有料耶--」

 

  被雅雪的發言激怒,春曉下意識便朝其主臉上反手甩了一巴掌,並厲聲喝斥,「即使您是妾身的主人,也請不要用這種戲謔的態度戲弄吾!」雖然一出手祂便後悔了,畢竟作為一名式神是不應該攻擊其主的。但方才那情況實在超出祂所能容忍的程度,使祂一時之間也忘了去思考主從問題。

 

  原先跋扈的言論,被春曉這猛然一擊給中斷了,不過雅雪倒是一點也不惱羞成怒。

  大概是被那一掌徹底打醒的關係,他伸起右手,揉了揉傳來熱辣痛處的臉頰,不甚在意地對春曉咧嘴一笑,「比起平常那種禮貌過頭、完全不抵抗的樣子,這樣倒讓我覺得好多了。以後要是我讓祢不開心,祢就像剛才這樣直接告訴我吧?春曉。」

 

  這反應使正深陷於後悔情緒中的春曉感到十分困惑,畢竟剛才那一掌可是氣衝牛斗後的產物,雖然自己不擅長近戰,不至於僅用一掌便將其主打成重傷,但看到雅雪本來潔滑如凝脂的右側臉頰上,已經泛起火紅的手印子,祂當然也清楚那力道絕對不小,「您……不生氣嗎?妾身可是,使勁地出手攻擊您啊……即使您對妾身進行懲處都不為過……」

 

  停止撫於痛處的動作,雅雪擺了擺右手,完全不覺得春曉的提議需要考量,反而笑著回問,「生氣?懲罰?哈哈哈,祢在說什麼啊?是動手扯祢衣服的我不好吧?就算被祢揍了也很正常吧?」

 

  不過,才剛說完這些,雅雪頓時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怎麼有誠意,於是立刻雙掌合十,不停低頭彎腰,向春曉道起歉來,「唉唷,雖然我說得好像不在乎被討厭的樣子,但祢沒有討厭我吧,吶、春曉?拜託不要生氣啊……對不起啦,是我不好!春曉大人,請原諒我吧!!」

 

  在雅雪道歉的同時,春曉便趁隙收攏衣襟。雖然以和服的結構而言,若不解開腰帶、徹底重新整裝,衣物便無法恢復挺立整齊的樣貌,可說有失端莊。不過,胸前多接觸空氣一秒,祂就多一分不自在。胡亂攏妥後,發現雅雪似乎因為沒有聽到祂的答覆便不斷道歉,看起來確實很懊悔的樣子,於是春曉也無法生氣了。

 

  然而,若立刻原諒其主,又怕對方不記取教訓。於是春曉便語帶保留,搖頭嘆氣,道出自己這陣子對雅雪所抱持的、最大的質疑,「主人您真是……您所說的,到底哪些是玩笑話,哪些則是真心話呢?妾身總是搞不懂呢。大概是因為無法準確地判斷這兩者,所以不知道該怎樣應對才好啊。」

 

  一聽到來自機關式神的答覆,雅雪頓時覺得自己應該被原諒了,竟然直接忽略春曉語間的無奈與不安,逕自抬起頭來,笑著對祂揮揮雙手,「哎呀,祢想太多了啦!河蘇都說我這個人很好理解喔!反正認識久了就會分辨啦,不要想得那麼複雜也沒差!」

 

  

  面對其主這份無人能敵的坦然,以及一下子就自行通脫的豁達,春曉只能苦笑並接受,「看來,妾身如果想了解您,必須先向春見大人討教才行呢。」

 

  沒想到這番話卻讓雅雪忍不住皺眉,「不用問他啊,我人就在這裡,想要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好了吧?」

  說完,他支著雙肘,迅速朝春曉匍匐前進,採取從下仰視的姿態,鼓起臉頰瞪著自己的機關式神。

 

  這舉動像極了春天時破壤而出的土竜,使春曉忍不住笑出聲,並出手輕捏那宛若經炭火(還是該說怒火呢)焙烤而鼓起的、麻糬一般軟嫩的臉頰,柔聲詢問道,「主人生氣了嗎?」

 

  「沒有啊!」雅雪口是心非地否定,先是哼了一聲,反握住春曉正捏著他臉頰的那隻手,然後以那光潔的掌心抵住自己臉頰,不知道是出於賭氣還是撒嬌心態,狠狠蹭了蹭,「我只是討厭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碰而已。」

 

  逐漸習慣其主過於直率的宣言,這次,春曉不再如先前一般,除了發楞以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不只放任他將臉抵於自身掌心的行為,春曉甚至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輕拍那金燦的髮並笑著做出結論,「主人,意外的很孩子氣呢。」

 

  換作一般成年男性,大概會對這樣的評價感到不快。但雅雪倒是笑咧了嘴,欣然接受春曉所言,「對啊!所以祢要多讓著我喔!」

 

  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倒不讓春曉心生厭惡,比起過去一方通行的敬意或敵意來說,能像這樣直接感受其主所想,對祂而言倒是輕鬆不少。既然是式神、又比對方年長許多,無論是被視作所有物,還是必須予以包容,那都是無法避免的事,雅雪只是用另一種角度敘述他所認知的事實罷了,並沒有任何冒犯的意圖吧。

 

  由於已逐漸理解其主性格上的特質,回想先前在輔導長室發生過的事,再對照剛才的所有權宣言,春曉大概理解造成雅雪不快的原因。於是在輕拍其主的同時,春曉不忘表態,「請您放心,即使和春見大人有所接觸,妾身仍然是您的式神,這點無論如何不會改變的。一旦認您為主,除非您辭世,或者您將我的持有權移交給他人,否則,春曉將一直都屬於您。」

 

  「知--道--啦。不就是因為仗著這點,才敢一直欺負祢嗎?」雅雪再度大言不慚,笑著翻身,一改原先支肘托腮的動作,仰倒而下,後腦枕向春曉跪坐著的大腿上。

 

  「?」雖然不解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是為何,但雅雪一仰躺以後,若延續本來的動作,便不免再度朝其臉上一掌招呼過去,於是春曉轉而執起放在身旁的圓扇,輕揮扇柄,試圖為其主在燠熱午後搧起幾道沁心涼風。

 

  「肚子終於沒那麼脹啦,我睡一下。」略作解釋後,雅雪一個側翻,改採近於貓犬入睡時的蜷身姿態,不知道是喃喃自語,還是再一次宣示所有權,「既然春曉是我的,那借躺一下也沒關係吧。」

 

 

  聽到這句,春曉想起其主方才所說的『習慣從身體開始認識』,於是突然領略到:原來也有這種不具侵略性與惡意的意涵存在。祂再回想先前河蘇曾經說過,其主還有另一名喚作路汀的式神,似乎是犬神,且其主時常將之作為坐騎使用,看來雅雪是對於式神相當依賴的個性。先前沒有那麼做,大概是顧慮到雙方仍未交心,不好表現出那份依賴性吧。

 

  這樣一想,春曉倒也覺得其主的確不難理解,說穿了就像孩子一般:生氣了就大聲嚷嚷、釋懷了就立刻大笑、所有物被搶了就不開心,至於感興趣的對象,則急於了解。雖然如此,卻也擔心操之過急會被對方厭惡,所以在無法確認被接受前,自然不會過於親近了。

 

 

  反過來說,一旦確認自己被接納,立刻就能和對方有更親近的互動。

  --意外的,是這種十分單純的思維呢。

 

 

  過去沒辦法理解雅雪,恐怕是春曉活得太久,已逐漸習慣遵循人類的禮教,且將陰陽師與式神的主從之別看得太重,甚至拘泥於名為白川伯王家的光環,先入為主地認定:作為名門之後,所言所行必定嚴謹遵奉家規或伯家學則。

 

  將雅雪設想得太過複雜、世故,那麼,自然無法接受其有違常規的言行。

  導致春曉只能基於式神的本分,勉強自己表現得恭敬和順從,而無法發自內心接納其主既有的特質,於是時常感到委屈。

 

  即便對雅雪恭敬,也只是情勢使然,不得不為。

 

  然而,若跳脫那些無謂的框架,單看眼前這人的一切行為,自然能得知:雅雪不過是個隨心所欲的大男孩罷了。即使遵循白川伯家的教誨成長,骨子裡的率真也未曾改變過。這點雖有別於諸多神道世家之後,但說穿了,也並非需要大驚小怪的事。反而該說,儘管背負著那麼淵遠流長的家世,以此自傲的同時,卻不因此自縛、自限,仍盡情表現真我--這樣的雅雪,相當難能可貴。

 

 

  釐清思緒後,春曉不由自主地笑了。未執扇的一手,拂上其主散佈於其腿上的、捲翹的髮梢,以指尖輕巧地攏之、順之,並柔聲應道,「是的,當然沒有關係。請主人好好休息,直到您睡醒以前,春曉會一直在這裡的。」

 

  對於春曉的舉動絲毫不排斥,大概是因為其兄雅澄也時常這麼做的緣故。雅雪閉起眼,順應其式神的安撫,慵懶應聲道,「嗯,不可以逃走喔。」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便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薰風暖至,輕捲鈴繩繫籤,叮呤脆響擊碎了部分暑氣。

 

  微風掀吹掀擱置窗前的略本暦(❅注解五),書頁翻飛之際,不免發出刷刷聲響,使春曉不禁將視線轉向該處。由於今早殘風攤看曆書時,已經用硯台壓住記有今日資訊的那兩頁,而且還是壓在書央,因此風停之際,春曉便清楚看見其上印有『四月二十五日』、『穀雨次候』、『霜止出苗』……等,與七十二候(❅注解五)相關的字樣。

 

 

  『霜止出苗……嗎?用以形容妾身與主人之間的關係,似乎相當適切。人類歷經無數世代所累積下來的智慧,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應驗了。真是不可思議呢。』雖說春曉身為怪異,本身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體現了,然而此時此刻卻不由得心生讚嘆。

 

 

  『不過,要是真的像上面記載的一樣,這一天仍然有殘霜就好了。要是太熱,主人可能睡不好呢。』 

 

【おまけ】

 

 

春曉:「妾身只怕您嫌棄畢方這比室溫高上許多的體溫,忍不住從這裡滾走呢。」

 

雪:「不會啦,河蘇也很燙。每次我睡他旁邊,醒來也還是抓著他。」

 

春曉:「沒有被甩開嗎?感覺春見大人應該不喜歡和男性過於親近呢。」

 

  雪:「他可能習慣了吧,紅蘇小時候好像也會這樣--啊、忘了說,紅蘇是他妹,嗯、也可以……直接當成我老婆……哈啊--」→打了個哈欠

 

  春曉:「您睏了的話就睡吧。如果您還願意說更多關於您的事情,等睡醒後,妾身仍然願意聽您說的。」

 

雪:「好……還要說很多很多……zzzz」

 

 

【註解】

 

 

❅注解一 使丁(してい):日文所謂的学校用務員,近於工友。

            過去稱呼此種職務為使丁或給仕,但後者在近代的定義已逐漸與服務生混用,故此處取前者為用。

 

❅注解二 小飛掛:基礎定式的一種,詳見此網頁,有圖解。

 

❅注解三 蜻蛉玉:其實就是琉璃珠,用高溫燒製玻璃做成漂亮的珠子,中間打了孔,可穿線或穿過髮簪,作為裝飾之用。參考圖

 

❅注解四 大禍津日神(オホマガツヒノカミ):依照《古事記》上卷,從黃泉國逃返的伊邪那岐命進行禊祓(袪除污穢的淨化儀式),

                      祂脫去的衣物誕生了衝立船戶神至邊津甲裴弁羅神等共十二位神祇。

                      接著在中游淨滌身體,產生八十禍津日神、大禍津日神等二神,乃由亡者之汙穢所成之神。

 

❅注解五 略本暦(りゃくほんれき)七十二候(しちじゅうにこう)

 

     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日本官方通行發布的曆法,是由伊勢神宮的神宮司庁奉制的神宮暦(じんぐうれき),又稱本暦(ほんれき)。

     上頭除了日期外,還會加上吉凶判斷、天文註解、氣象相關資訊,甚至會標註各大神社哪天舉行什麼祭祀慶典,

     就如同台灣某些廠商於年前印製、發送的牆掛式日曆(但不是掛在牆上的,而是一整本完整裝訂的書)。

 

     由於刊載如此完整的資訊,本暦約有如今B4尺寸那麼大。所以一般民眾會改用面積較小、只記載日常必須項目的略本暦。

 

     至於七十二候,可以詳見此頁面。簡單來說就是把二十四節氣的每一個節氣又細分為三,24x3=72,這七十二種氣候會有一些近似連歌、連句的形容,去對這段時間可能出現的自然現象做表述。雖然大多傳承自中國,但也有部分與時俱進,改為符合日本該時節應有的自然現象。

 

     好奇略本曆長怎樣的人可以參考這個網頁。 

 

 

首發於 201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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