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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 睽違許久的主線劇情更新。

  ❀ 避免大家忘記,放一下前篇連結

 

  ❀ 很沉悶,對不起。但算是一個必然的經過,感謝看到最後的各位 ( ・ᴗ・̥̥̥❀)

【正文】

 

 

  「到這邊就好,我自己可以來。」奪過醫護兵手中正在推進的移動病床,上野故作嚴肅地下達指令,「記住,事關軍事機密,要是洩漏出去,恐怕你也會受到牽連。一旦發現可疑的人在醫務室附近出現,立刻通知我。聽清楚了嗎?」

 

  「是的,長官。」今夜負責值勤的醫護兵.鶴岡千寿立刻原地立定,向她行了軍禮。

 

  鶴岡本對於上野少佐所敘述的嚴重事態不敢置信,畢竟春見中尉看上去相當悠哉,每天若不是看書,就是與訪客或醫護兵閒談,實在欠缺捲入機密事件時應有的危機感。但仔細回想,從中尉動完手術後,確實有不少同袍陸續前來探望,而訪客的軍銜更是自兵卒到佐官階級一應俱全。

  一開始,鶴岡沒多想,覺得那是因為對方人緣好、交友廣闊使然。

  不過若真是那樣,為什麼連那個有栖宮家的少爺都出現了?甚至眼前這名位列佐官的高層也每天前來關切。

 

  若從這些現象加以深思,那麼剛才他所接收的命令倒是信而有徵--那些相較尋常入住者要來得密集的訪客量,其實是上頭派來的盯哨者、之類的?

  加上少佐表現出鎮重其事的態度,鶴岡也不得不信,並配合這臨時派下的任務。


 

  「很好,多謝你的配合。鶴岡二等,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正準備遵循指令,醫護兵卻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那在行禮結束時已闔上的嘴,於此時再度張了開來,「報告長官,偵訊時間好像會很長。既然有留宿的可能性,如果您想進行簡單的盥洗,為了提供臨時入住的傷兵較舒適的環境,維持良好衛生狀況,牙刷、牙膏、洗臉短巾,這些醫務室都有。請問您需要嗎?」

 

  曾數次入住此處的上野,的確記得醫務室有提供這類服務。

  她稍加細思,覺得忙了一整天,雖不至於蓬頭垢面,卻也需要做點基本的盥洗,於是便點頭答應。

  等鶴岡取物後折返,再將盥洗物品擱置移動式病床之上,她便推動床身,朝春見入住的單人病房邁進。


 

  上野將目標定於春見右側的空位,待兩床約略齊頭,便輕挪足尖,按照鶴岡方才指導的步驟,逐一固定床底滾輪卡榫。

  而在操作時,嘴邊也沒閒下,有效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向春見簡易交代戰果,「醫護兵沒起疑,我想不用擔心他多嘴了。」

 

  待手邊工作完成,她便拿起床上擱置的、由鶴岡提供的盥洗用品,逕自朝房內浴室走去,進行簡易盥漱。而當她再度回到室內時,先是走向床頭櫃,拉動櫃上檯燈開關,接著再步至門口,按下大燈開關。待一切就緒,方步返移動式病床前坐定,低頭整理起隨身物品。


 

  過程中,春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著她淺笑。


 

  整理了一陣,上野突然驚覺當下沉默實不尋常,於是猛地抬頭朝他看去。

  誰知這一看正好四目交接,令她有些尷尬地問了一句,「看什麼?」

 

  語畢,不由得伸手輕撫兩側嘴角,檢查該處是否沾附洗臉時殘存的皂沫--她下意識判斷:當春見看著自己笑,有八成起因都是自己出糗

  「沒什麼,只是覺得該重新觀察與評估您呢。我實在沒想過少佐會做這種事,畢竟您在我心中一向是很正直的。」

 

  被春見這麼一說,她倒是有些不甘地噘嘴,「偶爾也要懂得變通吧?只要不傷害別人,也不至於妨礙他人利益,善用既定形象,說點於人己無害的小謊也沒什麼。你之前要我改的、那份報告書的內容不也一樣嗎?還是說,你現在想拿這點對我說教?」

 

  「報告書嗎?那穿鑿附會的內容可多了呢。」春見搖頭,稍作停頓,然後頂著人畜無害的粲然笑容又道,「所謂的小謊呀,應該像是--您曾在我睡著時潛入輔導長室,事後我詢問您知不知道那籃蜜柑的來歷,您卻推說不知情吧?」

 

  「!」聽完這句,上野嚇得直在原地跳起。她曾想過春見可能察覺到這回事,卻沒料到對方竟直言不諱。

  畢竟,善於營造悠哉情境,藉由置身其中而維持餘裕,是春見一向的習性。

  既是如此,那麼,即便對某些情況心知肚明,他也未必會戳穿--上野估計,大約是惰於承擔一語道破後,接連而至的尷尬氣氛與旁人情緒吧。

 

  悶絕之際,上野忍不住思考:除了故意製造困擾,她著實不能理解對方為何突然重提舊事。

  雖說使他負傷、須在此靜養的人是她,但這段時間春見簡直樂不思蜀,成天優哉游哉地翻書、與訪客閒談,看來對負傷一事並不特別介意。

 

  而上野近期雖忙碌,卻也未曾在探望方面怠慢過。
 

  實在找不出可能引起對方不快,甚至蓄意挑起這話題的動機。

  她越想越有氣,於是忍不住上前揪住病袍衣領處,厲聲斥問,「為什麼病床都推進來了,你才突然說這件事?!」

 

  縱使如此,顧慮到時值深夜,其餘傷患需要靜養,實在不適合放聲大吼,上野還是壓低了音量。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一方,神情也相當兇惡,開口質問時卻輕聲細語,這樣的反差實在相當滑稽。

 

  而春見雖正被質問,卻仍維持淺笑。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回應道,「喔呀、原因很簡單的。您不是向醫護兵撒謊了嗎?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您想從這間病房裡撤退,恐怕也得三思喔。說得那麼鎮重其事,偵訊時間卻只有幾分鐘,這實在有些古怪。一旦被對方察覺事有蹊蹺,那麼,往後再度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時,到底會不會被接受、呢?」

 

  --明顯是深諳上野重視信用與形象的個性,於是對症下藥的策略與說詞。

  而且,還豪不隱瞞地說了出來。

 

  上野直到這個瞬間才意識到:京都人若別有居心時,究竟能惡劣到什麼程度。

 

  「春見河蘇!!!」

  「您為什麼要生氣呢?這裡並沒有任何惡意喔,只是提醒您確實可能產生的疑慮呀。」

 

  「但我現在對你充滿了惡意!最好立刻解釋清楚,你到底想幹嘛!」

 

  「好的,這麼說吧?我想和您討論當時的詳情。」

 

  一聽到詳情二字,少佐面上厲色頓去。

  取而代之的,是兩抹飛紅竄上雙頰。

 

  被問到連自身也解釋不清動機的舉措,這使她感到相當困窘,但一來病房禁止喧嘩、二來未經同意便擅闖對方的辦公場所,上野本就理虧在先。因此,即使她情緒相當激動,卻還是盡力控制音量,悄聲反問春見,「那時的事你到底記得多少?」

 

  春見瞇細了眼,心知對方打算避重就輕,視他回應內容決定該坦白到什麼程度。

  窮寇莫追,這道理他是明白的。更何況不過是被握了手,對他而言毫無損失。

  與其說他打算秋後算帳,不如說是為即將告知對方的訊息而起頭,因此才提及眠中送橘一事。

  稍加衡量後,春見決定不再火上加油,據實以告即可。

  於是他採取一貫溫煦的語調,輕描淡寫地概述,「我當時正熟睡,並不知道您做了什麼。但是,剛才您握起我的手時,我突然就想起了--在夢裡,好像也被誰給握住雙手呢。」

 

  「……對不起,擅自做了那種事。」

 

  「這並不嚴重,請別太過自責。雖然這邊不清楚您為何擅自入門,也確實想明白動機,不過在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我想趁這機會好好向您說明。」

  「呃、什麼事?」對於春見如此坦率,上野又驚又奇,於是忍不住抬頭反問。


  「我猜,您應該對我所呼喊的人名,也就是『さち』感到好奇吧?」

  聽到這句,上野雙肩一震,原先抬起的頭又垂下了。

  完全被春見說中了。

  她實在不知道春見是怎麼推敲出這點的,就算在聽到蜜柑二字時,反應特別劇烈好了,但她可始終沒開口問過有關『さち』的任何事。

 

  『為什麼春見猜得到?』

  由於心事被洞悉,現在的上野彷彿受斥家犬:於主人外出時闖入主臥室,把室內弄得一團亂,待主人歸宅目擊慘狀後,只好正坐垂耳、任其質詢。

  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沒有主動示好與求饒吧。

  面對這反應,春見不免竊笑。

  一旦被人察覺缺陷或不當行為,便坦然面對、豪不辯駁,這性格也未免過於老實。和不久前才利用位階之便,面不改色扯謊的行為簡直判若兩人。

 

  話雖如此,春見仍認為這樣的反差無傷大雅。這時上野若強詞奪理,倒顯得重視顏面大於誠信。

  假如她是那種人,按照春見的性子,絕對不打算與之深談、有所牽扯。本來打算詳述的往事,自然也不必多言。

 

  於是他並不趁勝追擊,僅柔聲敘述自身如何看待此事,「先前我曾表態過,不希望您插手這邊的私事。假設您還記得,那麼,即使感到好奇也不便主動提問呢。而按照您的個性,多半是因為無法丟下有困難的人不管,所以才採取那樣的舉動,是嗎?我能理解的,所以並不打算責怪您。」

 

  說到這裡,春見停頓片刻,然後再度啟齒,「但要是方便的話,希望您能說明一下:那時為何擅自進門呢?這裡比較在意的是動機喔。」

 

  聽到對方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給予解釋機會,上野才又再度抬頭。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還是有些尷尬,但眼神卻毫不閃躲,「……因為、敲門沒有回應,但門把卻轉得動。按照春見的習慣,就算在裡面休息也不會忘記鎖門。前陣子感覺你心情很差,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那樣,連帶影響身體狀況,所以突然出了點問題?像是,昏倒或不舒服……之類的。所以才闖了進去。」

 

  敘述至此,上野開始感到不自在了。

 

  沒有家世可仰仗的春見,是靠自身實力當上中尉的,受過的訓練自然不在話下,哪那麼容易倒下?

  更何況對方還混有怪異血統,體能優於常人,因心力憔悴而失去意識的可能性又更低。

 

  如果當時再更冷靜一些,就不至於被名為擔憂的情緒所駕馭,於是擅自入內。

 

  意識到自身所採取的不當反應是出於關心則亂,上野突然無法正視春見,於是向右方別過眼去,「雖然是有原因的,但還是侵犯到你的隱私了。不那麼做的話,就不會聽見你說了哪些夢話。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道歉,對不起。」

 

  春見對此事唯一存疑的部分已獲得解釋。得知上野擅入的動機,始於察覺他情緒上的異樣,早先懷抱的不滿,盡數化作溫馨。

  於是他淺笑頷首,坦然接受對方的歉意,「您不只記得這裡曾說過的話、不喜歡的行為,也逐漸懂得尊重這邊了呢。如果是目前的少佐,我很樂意坦白與那番夢話相關的往事,以及我如何推知闖入者的身分。但您願意聽嗎?」

  「我……可以知道嗎?」回視春見,上野怯怯地問了一句。

  「當然可以,但這會說上很久呢。雖然我想盡可能地仔細陳述,不過您忙了一天,實在不應該再增加您的疲憊程度了,因此這裡會盡量長話短說的。」

 

  面對這份體貼,上野雖然很感謝,卻也忍不住在內心抱怨,『真這樣想的話,剛才就不應該蓄意戲弄我了吧?』

  想到這裡,她稍稍噘起嘴,但還是點了點頭,正面回覆對方的提問,「沒有問題。只要春見願意說,不管我再怎麼累都會認真聽完。」

 

  春見早該習慣這坦然直言的個性,但聽完回應後,他桑茶色的眉還是不免挑起,『竟然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直接了當又面不改色地傳達您對這邊有多麼重視嗎?這發在意先的正攻法,可真是極具殺傷力呢。』

 

  不明白春見遲滯不語的原因,上野歪了歪頭,若苗色的瞳仁帶著幾分疑惑。

  但按照她遲鈍的程度,不可能意會春見當下心思,她只會朝最可能致使患者停頓的因素想去,「傷口在痛嗎?」

 

  『敏銳的直覺竟意外失靈了嗎?但單純的關懷倒是很受用呢--比起咄咄逼人的質問。』

  再度感受到對方性格上的潛移,使春見更肯定選擇告知她涉及隱私的往事,這判斷並沒下錯。


 

  思及此,春見對自身過度謹慎的性格產生幾許反感。

  為何要在對方已坦誠相對時,仍不斷反覆衡量與評估?

 

  體內流動的、承襲自天邪鬼一族的血,使春見在言行舉止上總難以率性為之。

  但,真是體質使然嗎?與他同出一源的紅蘇,可就十分坦率。

 

  『說不定,我只是用體質掩飾自身害怕衝突的怯懦本性,以及對人對事不積極的惰性吧。』

  『要是能像您一樣,擁有誠實面對一切的勇氣就好了、呢。』

  『與您親近的話,是不是就能變得像您一樣坦率呢?』

  『喔呀、我到底在想什麼呢?眼前不就有據實以告的機會嗎?與其糾結這些不知答案為何的懸問之上,不如抓緊當下機會啊。』

  帶著自嘲性質地,春見向上野淺笑--或說苦笑還比較貼切。

  栗梅色的瞳仁漾了幾分柔意,而這份溫軟也蔓延至語氣,「沒有的事,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該如何切入比較好喔。那麼,這裡要開始說了。」

 

  被這前所未聞的、格外溫柔的語調驚得心底打了個突,上野竟連應答也變得支支吾吾,「呃、喔……好。請說。」

  而這驚愕的餘波,甚至漾成莫名添增的敬語,並附加於句末。

 

  春見雖好奇對方為何產生這種反應,但回想稍早時,上野並未對他突來的遲滯另做它想。

  基於禮尚往來的原則,春見選擇不在此處多加著墨,改而將注意力轉回追溯往事之上。

 

  「在我夢裡出現的,是名叫坂本咲遲的女性。您可以將她定義成我的學生。不過,說學生也並不正確,畢竟認識她時,我只是聖瑪利亞女子學校的臨時保健醫。學生們雖在口頭上稱呼我一聲老師,但那只是敬稱。我既不具備相對學歷,也欠缺成為正式老師的專業素養。」

 

  尚未切入正題,春見的語調卻如破曉之際,正迎風而揚的殘破蛛絲及其上霑露。

  斷縷隨風起落,時拋時甩,令滾露危顫顫地、順著幾不可見的路徑前翻後覆。

 

  透過語間跌宕,不難察覺發言者狀況有異。於是上野在默默聆聽之餘,不禁伸出右掌,朝春見緊掣被單的手輕覆而去。

 

  「慢慢說吧。如果說不下去了,就先到這裡為止,不要勉強自己。」

  「謝謝。這裡還可以繼續的。」即使這麼回應,但春見卻如將溺者觸及浮木似的,緊緊回握上野。

  於此同時,他還數度深納緩吐--屢次換氣的舉動,顯然是為了使情緒平復。

  『……那時到底發生什麼事,竟然讓春見光回想就這麼緊張?』

  深知對方身懷肩傷,不適合出力,而春見這情緒要是消解不下,怕要觸動傷勢。

  於是上野抬起未被反握的那手,輕抵其背,用著連自己也嫌彆扭的輕柔口吻試圖安撫對方,「沒事的,不管花上多少時間我都會聽,所以不要勉強自己。放鬆點,免得傷口裂開了,好嗎?」

 

  在若苗色的瞳注視中,及其主耐心勸導之下,春見緊繃的情緒連同指掌一併漸舒漸展。

  眼簾再啟時,眸中粼光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是。那麼這裡就繼續說了。」

  為了使情緒鎮定,春見選擇先陳述與寢言相關的部分。

 

  「這孩子十分善良,家境富裕、交際關係單純。唯一能稱上缺點的,大概也只有體弱了呢。這也使她時常前往保健室,算是我和她熟識的主因。」

  

  「咲遲過世時才十六歲,而家境也不愁吃穿,所以手上不可能有繭。我睡醒後循著這點,猜想當時握住我雙手的人應該是十紋成員。還有,這裡對蜜柑的味道沒有特別偏好。只在打趣時,曾向您提過自己喜歡這種果物的氣味--透過這些線索,差不多就能猜到是您了。」

 

  「原來是這樣,我大概明白了。」上野點頭表示理解。

 

  雖說春見述及的內容理應使她十分不自在,畢竟這可涉及她曾幹過的蠢事。但感受到對方情緒漸趨平緩,自掌間傳來的力度也跟著遞減,她反而能放下原先的擔憂,跟著春見一同平靜下來--截然遺忘自己該對這個話題唯恐避之不及,不應如此冷靜。

 

  當然,使她維持理性的原因不止這點,還有春見刻意帶過的、坂本的死因

  逐年辦案經驗使然,當攸關人命的細節出現不明的空白與斷裂,上野便不免感到在意,甚至想追根究柢,問個仔細。

 

  「方便問個問題嗎?坂本同學是……病死嗎?」

  「您總是能輕易察覺我蓄意帶過的細節呢。」聞言,春見嘆了口氣。

  「不是病死,而是遭人殺害。我和這孩子有些交情,按我所知的資訊來說,無論是她的家族背景、還是平日的人際關係,與人結仇的可能性不高。雖然曾因為和這邊往來得較為密切,這孩子曾一度成為同儕茶餘飯後的話柄,但也就只是女孩子之間的玩笑罷了,應該不至於取人性命。再說,行凶手法異常殘忍,不像普通人會採取的方式,這讓我覺得犯案動機不是私仇,應該是隨機殺人事件。」

 

  『什麼話柄啊,八成是情竇初開的女學生對年輕老師芳心暗許,所以才用言論攻擊和你關係良好的坂本吧?有春見在,引發這種風波真是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哼,雖然是以前的事了,但現在還是完全沒改啊,這種不懂得拿捏男女距離的惡習。』

 

  腹誹之際,上野那雙斜飛入鬢的長眉不禁狠狠擰了起來。

  她忍不住設想:要是和眼前這人往來得太頻繁,說不定也會面臨和坂本差不多的窘境。

  不過上野轉念一想,欠缺女性魅力如她,根本不構成外觀上的威脅。女性十紋看到上野和春見互動時,即使把她誤認為男性軍官也不奇怪--事實上,自從入伍以後,這過度高挑的身型與中性扮相,使她被誤判性別的次數簡直不勝枚舉。而被同性遞上告白信,這種事也不是沒遇過。

 

  『會直接被當成哥兒們吧?這張臉、這種身板。』

  這麼想著,上野倒也覺得似乎不需要擔心太多。搞不好需要擔心的反而是,春見被誤以為喜歡男人呢。

  『不過春見實在太喜歡和女人廝混了,這種誤會絕對不可能出現,嗯。要是哪天春見改性了,恐怕石頭都會開花了吧(❀注一)。』

  在心中擅自做下雖失禮卻不失中肯的結論,上野放下無謂的擔憂,轉而將精神凝聚於與坂本之死有關的資訊上。

  「異常殘忍?沒有利器造成的外傷嗎?完全是撕裂傷?」

  「…………」聽到這問題後,春見難得臉色慘白,不發一語。

  彷彿呼應其主不願回應的心情,如羽長睫再度低垂,徹底隔絕來自外界的、提醒他想起當年慘狀的任何提問。

  然而,已被勾起的回憶,不會就此煙消雲散。

 

  春見一閉上眼,坂本的死狀便歷歷在目。

  即便能言善道如春見,也不知該如何簡述那慘無人道的死法。

  身首異處?不,無法概括全貌。

  坂本那溫玉軟香、應滑如凝脂的肌膚,受不明銳物或撕或扯、或剝或除。

 

  這慘忍手法,不只使被害者的體溫與生命跡象一併流失,也令誤闖命案現場者鼻間所聞,盡是腥如鐵鏽的氣味。

 

  那時,春見眼前所見,盡是難分原型且四處散落的--肉塊,對,只能用肉塊去形容了。

  較明顯可辯的,大概就是四肢了。

  然而那之中尚與軀幹相連者,估計也剩不到一半。

  殘皮餘肉在關節處幽盪不已,甚至隱約能望見破碎不齊、利如尖牙的骨緣自斷口探出。

  四肢明顯盡斷,只是觀者不願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寧可視作藕斷絲連,仍有機會將之接縫。

 

  看,臂骨和腿骨,或許還是完好的--不,那癱陳於地、血跡與創口滿布的手腿,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可是,將創口縫合以後,應該……還能成人型、吧?

 

  但這種情況,到底該樂觀認定尚能縫回呢?

  還是該承認:縱使竭盡一切人為可行之事,仍無法使死者恢復全貌呢?

 

  --無法斷言。

  當時的春見徹底被驚懼所支配,根本無心分析。

 

  死狀如此,別說體無完膚了,連衣可蔽體都是一種奢望。而坂本光如黑緞的秀髮,也全數浸泡在由血沫與體液所匯聚而成的汙濁泥漥內,糾結成團、成塊。除了汙髮與散肉,在血泊之中,還躺著她贈送給春見卻被退還的、銘有五角桔梗印的懷錶,以及穿上一珠蜻蛉玉的質樸木簪

 

  春見還記得,在他先後拾起蜻蛉玉簪與懷錶,並確認後者所銘有的紋路時,已大致能確認死者身分。

  前者是他贈與坂本的髮飾,後者則為坂本家當主於掌上明珠年滿十五之際,特意囑人打造的重禮--兩物意義非凡,咲遲幾乎從不離身。

 

  但,大概是出於一份不願面對現實的執拗。

  當時春見仍鼓起勇氣,彎下腰,朝血泊中那合該是頭顱的、被汙髮纏覆的球狀物體伸手,試圖辨識死者長相。

 

  然而這舉動十分不智,因為稍後所見,將成為經年午夜夢迴時,反覆使他驚醒的光景。

 

  坂本向來饒富情感的、本應存有一對水靈茶眸的眼窩,成為兩漥幽黑汨血的窟窿。

  眼瞼不知去處,左右眼角各自殘留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腥黏的赤色液體猶未乾涸。

 

  是先被尖物割開,然後再、剜出來的,吧?

  坂本的眼睛。

 

  已經不在原處了,那對圓潤的茶色大眼。

  但遺留下的血洞,以及自眼角傷痕涓滴墜下的血淚,加上那死前受到驚嚇而賁張欲裂的口,這猙獰的面容,彷彿在瞪視、質問春見:

  春見老師--

  您為什麼、遲到呢?

❀ 注一、石に花咲く:石頭會開花,比喻不可能發生的事。意近於中文的「天下紅雨」、「屋白馬角」。

首發於2016.07.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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