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 九之夜與內緒話的後續,同時也是在其名河蘇之前發生的事。因此河蘇仍是負傷狀態。
❀ 恋の囁き,陷入戀愛而產生的低聲輕喃。
說一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獨少佐不知的事。
❀ 關於醫務室的風格想像:參考了明治時期的Z醫院、大正時期的S醫院。
但這只是基於我個人喜好的選擇而已,如果大家的醫務室不是這種STYLE,請不用在意。我只是很喜歡這種風格而已。
【正文】
清脆的鳥鳴聲,自遠處傳來。
--那究竟是麻雀,還是哪種鳥類的叫聲?
還沒想出結論,上野便睜開了眼。
身為軍人的敏銳,使她意識到所處環境和平常就寢的宿舍不同,於是她立刻觀察四周。
室內沒有用以遮光的窗簾,僅靠鑲在幾何形窗框上的霧玻璃柔和了晨曦。
不使用成本相對低廉的和室紙窗,而是略為奢侈的都鐸式風格,也算是十紋軍官少數的福利。
這種設計,能使日照不那麼刺眼,不只能溫和喚醒傷者,也連帶避免負傷久眠導致作息紊亂,間接影響復元效率。
--她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十紋專用醫務室內,但並沒有負傷的相關記憶。
於是,上野轉動若苗色的瞳,凝聚五感,重新捕捉起這個空間中的資訊。
春日的早晨,空氣猶帶幾絲涼意,與微不可聞的櫻香、似有若無的杉木香。
呼吸與心跳聲是兩人份,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人的。緩慢且放鬆。
細碎的、齒輪轉動的聲音,則源於牆上懸掛的壁鐘。
捎來暖意的陽光,輕柔灑落在臉上,也有些躍過兩鬢,調皮地曳落在耳尖。
此外,左手像是被什麼給包覆住了,使她感到特別溫暖。
上野側過頭去,朝暖意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尚未轉醒的春見,躺在鋪有白色床單的洋床上,右手伸出被窩,輕握住她的左手。
晨光穿過他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映出微微起伏的薄影。
但那僅僅是光影罷了,昨晚春見一度被噩夢驚醒,當時凝滯於他眼眶下的、宛如反應夢境沉悶的櫻鼠色,如今已不復見。
她將視線上移,半妖厄除那桑茶色的髮絲,正被晨曦暈出一層似有若無的光,髮尾則透著怪異特有的代赭色。結合他自然舒張的眉眼,看上去既神聖又安詳。
『看來是沒有再做噩夢了吧。』上野這麼想著。
也許是因為她剛清醒,還來不及對於「她和春見牽了一整晚的手」這件事起太大反應,也許是昨晚的承諾使然。
總之,當她想起並意識到當下是什麼情況、春見為何會在身旁時,沒有急著抽手。
『喀喀』一聲,時針轉到寫了數字七的位置。
隨後,壁鐘發出七次規律的聲響,宣示整點到來。
悠悠地,春見睜開了眼。
相較於上野方才遲緩的反應,連日睡在醫務室的他,倒是立刻就意識到身旁有人。
春見毫無避諱地,迎上那道正注視著他的眼神,並微微一笑,「早上好。」
「早。有睡好嗎?」
「托您的福,睡得很沉呢。」
眼看春見熟睡後,精神顯然好轉不少,上野便打算離開,「是嗎?我--」
語音未落,她悄然抽手。
留意到指尖傳來的動靜,春見的眉尾便耷拉下來,才剛抿起的嘴微微張開,但僅僅一瞬又閉緊了。
那名為失落的神情,及欲言又止的反應,讓上野心頭一緊。
她停下本欲抽離的左手,不動聲色地撒了謊。
「……我倒沒怎麼睡好,覺得有點睏。」說著的同時,眼神朝別處游移。
為了不讓春見察覺異樣,她刻意側過身去,將視線定於靠近出口的木質書櫃,佯裝對其中讀物感到好奇,於是才轉過頭去,並藉此背對春見。
雖然睡眠不足是極佳的揶揄題材,但春見卻沒有藉此戲弄她。
他眨了眨眼,循上野眼神所向之處看去,發現那是一座與腰齊高的精巧矮櫃。外層有扇玻璃對門,上頭有好看的幾何形木條與金屬握把。裝飾性很強,在一般情況下,這應該是作為展示櫃之用,但裡頭卻擺了一冊冊遠看像是書籍的東西。
為什麼會說「像是」呢?
因為從春見這個角度看過去,矮櫃上的玻璃略微反光,並不能仔細看清書名。
至此,春見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他沒有道破,只是順著上野的語意接腔。
「喔呀、雖然也可以翻翻櫃子裡的書籍提神,不過您今天不是要回去和家人見面嗎?為了愉快的聚會,稍微休息一下再出發,或許會比較好呢。」
「嗯,你說得對。我就再躺一下吧。」上野沒有多言,就他的語意順勢躺下。
但她忘了剛才側過身的動作,使軀幹偏移本來背對床頭的方向,於是竟直直朝春見身上靠去。
當她意識到這點,心底暗叫不好,卻已經來不及停下動作。
就這樣,她的後腦直接抵上了『什麼』。
❀ ❀ ❀
奇怪的是,從另一端傳來的觸感,卻是枕頭才有的軟度,而非人體應有的溫度。
上野向後看去,這才發現春見不知道什麼時侯,已經把她的枕頭拿到他胸前。
為了能穩穩接住她,還改變原先的坐姿,整個人朝她轉了過來。
速度之快,使她甚至沒有意識到:春見為了做這些事,曾經一度鬆開手過。
上野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仍然握著的手。
又抬頭看了一眼,她正(隔著一個枕頭)依偎著的春見。
半妖厄除沒有一絲尷尬,反而直直迎上長官的視線,並微微一笑:「請您好好休息。」
即便做了按照他左肩傷勢來說,理應無法負荷的高速移動,但春見此時的表情,卻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
相較於游刃有餘的中尉,少佐倒是相當不自在。
一方面是因為,春見復原的程度似乎遠比她想得還快,即使不出於同理心陪他一夜,感覺也沒什麼大礙;
另一方面則是,春見特別抽來枕頭的舉動,明顯是了解上野無法接受與異性有過度親密的肢體碰觸,才做出來的權宜之計。
--從頭到尾,不受控制、沒有搞清楚狀況的人,就只有上野而已。
姑且不論這種想法是否屬實,但這個瞬間,她感到非常不高興。
那種不快大概有三成是源於當下的失態,七成則是察覺先前的舉動疑似都是一廂情願,進而派生出身為士族之女卻忝不知恥、投懷送抱的羞恥感。
然而,一想到這些窘迫感,泰半源於她自以為是的善意,和春見其實沒有太大關聯,上野還是極力壓抑住心中那股不滿,盡可能不遷怒於人。
為了轉移注意,她試著就眼前情況與春見進行交涉:「……我覺得,呃、你知道嗎?這樣是沒辦法睡的。」
言下之意是,即使要補眠,也不應該靠在他身上。
面對採取正面突破的少佐,中尉卻意有所指地反問:「喔呀、果然枕頭太多餘了嗎?」
雖然這個問句讓上野覺得好一點,畢竟還會這樣答腔,就代表春見並不排斥與她有更親密的互動。
也就意味著眼下的情況,並不是她一頭熱才促成的。
但他詢問的方向,完全不是上野所喜聞樂見的。
「……你明知不是枕頭的問題。」
「那是--您會不好意思的問題嗎?」
前面才明知故問,現在又一語中的。
從天邪鬼那對笑彎如三日月的眼中,倒映出人類羞憤不已的表情。
以雙方的種族來說,雖然這一幕很理所當然,卻讓身為人類的那一方感到不是滋味。
但正因為是這種情況,她更不想回答「是」。
然而她也不想說「不是」。
按照春見滑嘴油舌的程度,估計又會裝傻,提出更讓她崩潰的問題。
因此上野什麼也不說,就只是瞪著那對栗梅色的瞳仁,賭氣地。
首發於2019.11.30 ❀